混政字头人,难得天赋就是预知危险,需要时时修炼技能是见微知著,耐心与果断同样重要,有时候是刀斩乱麻,有时候要伏线千里,郑琰这几项水平不断锻炼中水平进步很。她几乎是早时候就发现了徐莹与萧复礼、二娘三人之间存着问题。
过继嗣子这件事情本身就存着风险,但是萧复礼过继,双赢可能性比另人都大。一个与亲生父亲关系不好而生母又卑微嗣子,不但对无子徐莹有好处,对于身处困境钱氏母子也有莫大好处。双方完全可以和平相处。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郑琰才会二话不说去顺着郑靖业安排促成此事。她不希望双方关系变差,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本来应该过得很好。
现却显出些很不好征兆来了。
然而,郑琰没有冒然就约谈徐莹,谈话是个技术活,要不心理医生收费怎么这么贵呢。如果是游说,就有技术含量了。你得注意方式方法,还得会找切入点,还得有一个合适时机,措词也要格外小心。皇太后不是能够随便碾压,郑琰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直白挑明留下后患,燃烧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跟徐莹谈话之前,郑琰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她用心观察了半个月——要有些实例样本才能做总结,才能有说服力——就郑琰几次授课情况来看徐莹不是不重视萧复礼,只要萧复礼需要,读书用笔墨纸砚、识字课本、符合小孩子身高桌椅板凳、还没开始学习琴棋器谱……甚至连萧复礼写字累了按摩胳膊腿儿人都预备下了——虽然萧复礼作为皇帝待遇肯定不会差——称得上是职心了。
但是,一旦二娘出现了,徐莹必然下意识地把女儿放前面。她舍不得让独生女儿受一丁点儿委屈,舍不得压抑二娘天性,也心疼二娘没有父亲疼爱。
徐莹是一力想让女儿无时无刻不多跟萧复礼相处一下,也是要观察萧复礼对二娘容忍度,好百依百顺。坦白说,就二娘那个年纪小孩子顽皮程度,很难让人喜欢。坑爹是,你不能提出抗议,而萧复礼也一点没有抗议。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
终于,郑琰还是决定选择二娘作为突破口,二娘又一次满屋乱跑时候捂着额角对徐莹道:“把她抱起来吧,这样满地跑怎么成呢?仔细磕着了。”
徐莹毫不介意地道:“有人看着呢,养这么些人是用来做什么?”
“你别惯得她野了,以后你管不了,瞧她冲得这样,仔细撞上了什么磕得头上长包。我家里那个,已经要她读书收心了。”
“偏你小心!野就野呗,谁还能把她怎么样?现有我,以后还有阿元,是不是啊,阿元?”萧家女儿,什么时候要那么多忌讳啦?天下贵女,也是恣意飞扬居多。
萧复礼这会儿没写字,课间休息中,听徐莹问,温和答道:“是。”
郑琰别过脸去,今天谈话是个失败,话题完全进行不下去。
要让郑琰跟大臣们,哪怕是跟死去蒋进贤、现韦知勉、还有人狗共愤李神策谈,她都能有至少七成以上把握。跟她爹郑靖业谈话,把握甚至可能大一点。大家都是理性大于感性人,有商有量好办事。
徐莹跟他们不同,她是感性大于理性人,还有些一根筋,听不懂暗示。跟她说,别太疼二娘了,收敛一点;她回答就这样放肆咱也放肆得起。脑电波不一个频段上对话真心坑爹!关键不台词,而听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太不划算。
就刚才对话来看,要跟直接徐莹说,顾及一下萧复礼感受,不然当心这小子报复,很难说徐莹会有什么反应。好当然是醒悟,多可能是有了芥蒂,顺便怀疑萧复礼以后会对二娘不好什么,对萧复礼有了戒备之心,这就坏大了。
就见二娘一个助跑冲刺,扑到坐榻上,坐榻对于现她来说还是显得高了,只能趴了半截上来,两条腿还悬空直蹬。小手得什么捞什么,直接拉着萧复礼衣服维持平衡,萧复礼冷不防被她拉了个趔趄。
郑琰忍不住捂眼。
郑琰真想放弃了,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差使。如果她心再硬一点,就这么看着徐莹母女跟萧复礼生份了,荣安郡太夫人又被徐莹辖制得紧,正可趁虚而入……
郑琰掏出剩余良心来反省一下,发现自己做不到。郑琰这样给自己打气,然后准备找人支招。
有一群靠谱亲友好处就于,当你对某件事情束手无策时候,可以请求场外援助。
她先把这件事情跟池脩之说了,池脩之皱眉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道是为了什么?若只是判个争产案,有律法谁都断得了,难断是人心。”皇太后跟皇帝略疏远,就池脩之立场来看,反而是件好事。徐莹不是个睿智女人,皇帝少受她一点影响对国家好。
“看出来了不说,我心难安。我与徐九也算是相交多年,阿元与我也算是有渊源了,实不忍心他们万一走到那一步。本来中间就有个荣安郡太夫人,阿钱虽朴实无文,大事上头看得准,这才没出什么事儿。徐九阿元,非血脉之亲,这……真有什么,对国家不好。”
“你为徐九操心也够了,只怕她不会领你情。皇太后以前是个明人,现却不是了,二娘是她命根子,碰不得!这事要是杞国公家来说,兴许是成,换了别人,白惹一身膻。要是反过来提醒了徐九,觉得圣人不与她一条心,传出什么话来,就是离间天家骨肉。”
郑琰犹豫地道:“我知道你说都是,今天……徐九也是个不开窍,可我心里不安。我能不能请教一下长辈?”很心虚地跟池脩之商议。
“有定论前你不轻举妄动,请教就请教。你呀……”一声叹息,“操心命,家里还有两个让你操心呢。”
郑琰讪讪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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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靖业是她认为可靠后援,事涉皇室,庆林大长公主应该能够提供一些帮助。郑琰择了一天,开了次小宴,邀了四位长辈到家里小聚,理由是封地租赋抵京,请长辈们来享用。长辈们很给面子地答应了,心里很是嘀咕:明明已经送过一些了,怎么还要请?死丫头不知道又要弄什么鬼了!
庆林大长公主到了就打趣:“你这是闲下来了?要过年了,你又宫里忙来忙去,我们吃不吃这顿酒都不碍,谁还会怪你不成?别累着了自己。”
郑琰笑道:“大家一起吃喝玩乐,还能累着我了?”勾着庆林大长公主胳膊往屋里走。屋子里已经摆起了大圆桌,三对夫妻正好六人,满满一桌子菜,边吃边聊。
郑琰亲自执壶:“许久没有一起吃个饭了,今天自些才好。”
杜氏嗔道:“都做娘人了,还猴来猴去。孩子呢?”
“抱出来我怕他们闹您。”
“少啰嗦。”
又把一双儿女抱了出来,两个小东西一进来,一个从左往右,一个从右往左,挨着个儿叫人:“我好想你啊~”看得郑琰好气又好笑。寒暄过了,把两小打发去睡觉。成年人才开始了正式会谈。
郑琰先通报了自己观察:“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本来这养子生母还,怎么处得好就是个大学问,她还这么大大咧咧。”
郑琰发现,徐莹自从做了皇太后脑筋就有向“传说中老太后思维”转变倾向了,就像是被哪个坑爹神明施了魔法,刷地一下从一个性格只是有些倔犟、有点天真还算率真可爱年轻女子变成一个老封君。
近这种倾向尤其明显,只要是不涉及她亲生女儿二娘,只要不妨害到她嗣子萧复礼与她之间共同利益,凡是朝上事情她都不怎么去管,完全是凭本能行事。除了和亲时候看不顺眼吼了一句,多朝政上事情听不明白了她通常是跟郑琰说一句:“你去看看。”抑或是对朝臣们说:“韩国夫人代我去听。”她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由于她平常大事不管,只是偶尔那么几件事情上插个嘴,坚持一下,有时候会添个乱,有时候恰好帮了某些人忙,并不超过众人容忍底线,甚至很多人还欢迎她这样做。于是一直相安无事,大家对她偶尔犯二也就格外宽容,无形中也就助长了她这种倾向。
郑靖业心里一乐,这不正好么?你愁个什么劲儿啊?
郑琰道:“长此以往,只怕母子离心,阿元就是礼数上不错,也不贴心了。”
杜氏中恳地道:“礼数上不错就很好啦,世上事情哪有什么都能周到呢?娘子就这一个女儿了,能不心疼吗?那个受封就是长公主,除非造反,没有什么事能伤到她。操多少闲心,就算是皇太后和先帝,还是夫妻呢,婚之时也是不错,后来成什么样子了?”
庆林大长公主不乎了:“还道有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为这个!各人有各人缘法,你管那么多!你能看得她一时,能看得她一世?今天你一句玩笑,‘哟,阿元瞧娘子搂着二娘,他眼馋了。’兴许能把徐九推到圣人面前。明天呢?你别事情不干了,就这么看着?”庆林大长公主毫不犹豫地就认为,母子不太和睦对大家有利,“至于二娘,谁不是这么过来?你想太多了,你小时候也淘气得厉害,自己都忘了。”不彪悍就不是萧家女儿,她家没有白兔基因。
“我就是想提个醒儿。”
“你就是告诉她要聪明点儿,她能做得到吗?!”池脩之非常犀利地指出了问题所,“重教一个皇太后?人得过自己日子。”
看顾益纯要开口,郑靖业微笑、和气地问闺女:“你与昭仁殿、大正宫都有渊源,担心母子失和,不忍他们走到那一步,对不对?”
郑琰认真地点头:“就是这样。”还是阿爹懂我。
“你是想从根子上杜绝了这件事儿,只要皇太后心里明白了,能做个差不多。日后大家都好过,是也不是?”
“正是。”
“笨蛋!”郑靖业毫无预兆地开涮了,“就像你师母说,你能帮她一辈子?有句老话叫‘帮急不帮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你就是告诉她,现情况要以圣人为主,你确定她能把事情做得圆滑了?你也劝过她了,她是怎么对圣人?”一指太阳穴,“她这里缺了,你这里生再满,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