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
白昼里似乎远在天际滚动的层云如今盘踞在行路人的头顶上,不久之前尚还暖熏的风不知不觉间变得冷冽肃杀,带着尖利的哨音滚过山林,荡起阵阵枝涛叶浪。今夜星月无光,举手不见五指,山路尤甚。夜行的路人不得不停下来点上火把,或者就地宿营。
邓小豹阴沉着脸盘坐在火堆前一言不发地擦他那把精铁腰刀,逃出命的土匪们三三两两守着篝火聚在一起。这里是个背风的山谷,这一路上,因怕追兵,土匪们不敢再走大路,又因着不熟悉这附近,只好专挑了山道不远的林子里走,好在走到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不然邓小豹说什么都不会在这会儿子歇息。
林大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小心地伸直了腿坐下,嘴里呻.吟了一声,骂了声娘。邓小豹从怀里摸出半张饼子丢给他。林大虎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几口吃完,又从腰带上取下竹水筒灌了几口,感觉肚里终于垫了点底,这才叹着气同邓小豹讲:“豹头,现下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五十个好人,好在重伤的原本就在那山头上没逃下来几个,其余的多是些皮肉伤,裹了药,养上些时日,就又是好汉了。”
“我想了半日,越想越觉着不对。”邓小豹一双白多黑少凶气十足的上吊眼盯着跳动的篝火,恶狠狠地道:“这姓李的人可说这肥牯养了几十个打手护卫,但哪家的打手恁般凶?!寻常的军兵都及不上!”
“我也是这么个想头。”林大虎清清喉咙,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一边揉着不幸崴到反筋的腿脚,一边粗声嘎气地道:“那伙子人穿甲!纵是这世道不好,寻常大户也不敢穿甲,多是寻摸些罩甲胡乱穿穿就罢了,但我看那伙人身上,可是正经的铁甲!”
“这个李永仲,到底有什么古怪?”邓小豹喃喃低语,他自十三四岁上跟着镇川东纵横川贵交界一带,杀的人多,见的人也多。但所见之人,所经之事,没有古怪过今天的。原本以为是件轻松快活的差事,如今折了一半的人手兄弟,事还未成,却已经被对方杀得狼狈不堪只能逃命,却连那个叫李永仲的小子还未照面!
“豹头,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回寨子!”林大虎好不容易觉得腿脚松泛几分,这才有了心思跟邓小豹细说。他左右看看,幽幽地盯着邓小豹,压低声音道:“死了这么多人,掌柜的如何轻轻放下?再有掌柜的身边那几个素来爱说怪话的小人,咱们回去,定讨不着好!”
“这事儿现在不算完!”“啪!”邓小豹恶狠狠地撅断一根树枝,眼中已杀机毕现,面色沉沉道:“今晚在此好生歇息,明天一早,咱们去富顺!杀不了这个李家人,还有别的李家人可杀!”
两人正说着话,“咻”地破空声响,一支通体漆成黑色的弩箭却无比迅疾地急射过来!邓小豹耳廓一动,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猛地将林大虎一把推在地上,那支箭擦着他的后脑勺深深地楔进了身后的树干当中!
袭击者非常耐心地等来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匪徒们疲累不堪,昏昏欲睡之时,然后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邓小豹等无人知晓,他们一直想要拼命甩脱的追兵仗着熟悉地形,赶在土匪的前头,像一只等待猎物的猛兽沉默安静地蛰伏起来,直到最后露出獠牙那一刻,一击即中!
这支箭仅仅是一个序曲,在它之后,更可怕的袭击到来了——“砰!”“砰!”“砰!”火铳震耳欲聋的枪声依次在山谷中炸响,青葡萄大小的圆头铅弹被通条挤入刻有四条膛线的熟铁枪管当中,火药燃气使弹丸尾部膨胀起来,沿着膛线高速旋转着向着目标发射出去。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铅弹击中了一个土匪的右肩,并且立刻击碎了他的肩胛骨,血肉和碎骨全都被炸成一蓬血雨。这个倒霉的土匪立刻一声不吭地向后栽倒,在几个呼吸之间,他就会因为动脉破损造成的大出血而死亡。
中弹而一时未死的土匪面色灰白地躺在血泊当中,他的腹部被铅弹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几乎是顷刻之间喷涌而出,巨大的痛苦让他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夜袭!夜袭!”
“白日里那伙子人找上门来!”
“兄弟们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