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目睹了我和妈妈在一起的ri子:现在她怀孕了;现在他们把我从医院抱回家;现在她推着婴儿小推车带我去公园,她坐着背乐谱,她一面柔声哼唱,一面摆出各种手势扮鬼脸,朝我摇晃着玩具;现在我们手牵手,欣赏着小松鼠、汽车、鸽子和任何会动的东西。她穿着棉外套,七分裤搭配平底鞋,那乌黑的头发映衬着一张引人注目的脸,饱满的嘴唇,大大的眼睛,俏丽的短发。因为妈妈是公众人物,所以有时候甚少出门,老爸则是一如往昔的高大清瘦,爱穿休闲服,爱戴帽子。惟一有区别的是他的脸,那是一脸的满足。他们时常互相靠着,手拉手一同漫步。海滩上,我们三个人戴着同一系列的墨镜,我还顶着一只可笑的蓝帽子。我们涂上防晒油,躺在太阳下面。我们喝着椰子汁、可乐,还有山兰酒、香兰酒。
妈妈的幸运星正冉冉升起,她师从名门,在她们细心的引领下沿着成名的道路不断前进;她演了一系列独具光芒的角se,在抒情歌剧院演出时引起了当时众人的注意,她在电影里也大放光彩。甚至国外的公司也注意到了她,不久我们便开始周游世界。我们去伦敦,去巴黎,去柏林,去纽约。现在还留在我记忆里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酒店和飞机。电视里转播了她在bei jing大剧院的演出,我是和外公外婆一起在曼西看的,当时我八岁,瞪着黑白的小屏幕,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妈妈。
歌剧院八六年至九六年的全国巡回演出结束后,他们打算搬去维也纳。老爸也打算卖掉客栈陪母亲一起。那时候只要电话铃一响,不是妈妈的经纪人刘莎阿姨,便是某个唱片公司的人……
我听见了走向卧室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麦小洛。
她张开双臂冲过来,激动地扑在了我的身上,“你终于醒了。墨寒!”她说,“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吗?”我亲了亲她的脸颊。她的欢乐和活力驱散了我低落的情绪,不过那种伤感和失落并没走远。我把手指伸进她的发间,用手掌轻轻的挤了挤她的脸蛋,我忽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麦小洛注意到我无jing打采的沉默,“是因为碰见了什么事吗?”
“嘘,别做声。”我搂着她的肩,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我和你说过我妈妈的事么?”
“没有,从小到大一直都没说过。”麦小洛一下子全神贯注起来,她总是渴望了解任何和我家庭有关的事情。
我们每人吃了一块曲奇饼,“嗯,很久以前,我的妈妈,当然还有老爸,他们深深地相爱,后来有了我,我们非常非常快乐。他们的事业都很成功,尤其是妈妈,非常出se,我们常常一起周游世界,住遍各国的酒店。那一年,香港回归了……”
“一九九七年。”
“嗯……我妈妈是个焦虑的司机,她痛恨高速路,痛恨开车,除非有很正当的理由,否则她是不会开车的。那天,我妈妈表演结束,她开着车载着我回家。爸爸因为有事,所以就没来。总之我们上了车,我坐在后排,也系上了安全带。我们出发了。我们终于穿过住宅街区的迷宫,上了高速路。那时已经过了高峰段,我们移动的速度大概只有每小时二十五到三十公里。可就在与一辆大卡车快要交汇的时候,那辆大卡车的轮子突然掉了,整辆卡车都向我们压了过来。妈妈猛踩刹车,并打方向盘,可丝毫没有作用。整辆车都朝着我们压了下去。”
麦小洛紧闭双眼,“不!”
“是真的。”
“但你也在那儿的……”
“是的,可就在激烈碰撞的时候,我是说就在刚刚撞击上的时候,我跑掉了。”我点了点麦小洛的鼻尖,“jing察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所有的衣服都在车里:座位上、地板上,可是我却赤身**地站在道路一旁。”
“你时空穿梭了。”
“是的,我确实时空穿梭了,”我们静默了一会儿,“这只是我第二次时空穿梭。我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着我们的车子撞上那辆卡车,下一秒我就在医院了。事实上,我一点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怎么……你为什么会时空穿梭?”
“压力……完全的恐惧。我想我的身体玩了它惟一会玩的把戏。”
麦小洛转过脸来看我,忧伤而激动地说:“那么……”
“是的,妈妈死了,而我没有。我们的车头缩成一团,方向盘的驾驶杆穿过妈妈的胸口,挡风玻璃早就没了。卡车司机也撞死了。后面瞬间也是乱成一团。与此同时,我不在事故现场足足十分四十七秒,我不记得我去过哪儿,仿佛只过了一两秒的间隙。交通全面瘫痪,救护车从三面赶来,半个小时后才到达现场,医生们只能徒步奔跑。”
“可是——墨寒,你那时——你说你记不得当时的情况。你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十分四十七秒?不多不少?”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找一个最佳的解释方式,“你学过引力,对吗?某件物体越大,它就有越多的物质,也就能产生越强的引力,它能吸引比它小的物体,然后小物体就绕着它不停地转,对吗?”
“对……”
“我妈妈的死……那是最重大的……任何事情都围着它转呀转……我时常梦到它,我也总是时空穿梭去过那里。一次又一次。如果你也能去那儿,能在事故现场逗留一下,你就能看见每一个细节,所有的人、车、树,还有天气——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真切地看到每一样东西,你就会看到我。我在汽车里、灌木丛后、桥上、树梢间。我从各个角度亲眼目睹了一切,我甚至亲自参与到其中:我阻拦妈妈上车,可是无论我怎么拖延,总是会准时出现车祸。甚至我将妈妈绑了起来,但我第二天将她放了之后,她依然会出现车祸。我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给机场打电话,要他们用广播通知我的老爸立即去医院。我坐在医院的等候室里,老爸一路跑来找我,他的脸se看上去仿佛受过重创似的灰白。我沿着公路走,等待幼小的我随时出现,我把一条毯子披在我瘦弱的肩头,我看见我那张幼小迷茫的脸,而我想,我想……”我已泪流满面。麦小洛抱紧我,我靠在她马海毛绒衫的胸前,无声地抽泣。
“想什么?你在想什么,墨寒?”
“我想,我也应该一起死的。”
我们相拥着。我逐渐控制住自己,麦小洛的衣服被我弄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麦小洛。我并不想把这么多悲伤强加给你。我只是觉得……很艰难。”
“哦,墨寒!有我陪你呢!虽然你总是无缘无故地出现,然后就消失了。但如果我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你的生活,那样你看上去就更……真实了。就算是可怕的事情……无论你讲多少,我都愿意听。”
我轻轻的笑了笑,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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