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倾帝二十一年冬,欧阳宸正式向大倾宣战。元倾帝自离宫寻妻便不再理会政事,暂时亲政的安亲王命守卫边关大将朱将军与卫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在月牙关与欧阳宸开战。由于事先准备纰漏,在加之欧阳宸突如其来的开战让人措手不及,以至于打得大倾兵马连连后退。后来太子萧霆轩带兵赶赴,才缓和了局面。两军交战一月,各有胜负。直至腊月底,欧阳痕却突然下令全军后退,将占领的三个城池全都归还萧霆轩。
这样的做法令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然,萧霆轩却并没有丝毫窃喜或者激动,只是站在城楼上,目光淡然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就这样,双方就此陷入了僵持阶段。
去年的腊月三十,每人都呆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欢心过年。可今年的腊月三十,却因为战争的冷酷,再加上天气的严寒,素来热闹的京城也变得萧条寂静了好多。可以想象,其他州县更是低沉如谷。
这样的局势持续到正月初,大雪仍旧飘飘零零自天空降落,昔日狼烟四起,今日却唯见白雪茫茫,一片银州。
而凌汐涵此刻也正和萧铭澜坐着马车,缓缓朝着月牙关的方向靠近。
萧霆轩站在城楼上,白衣若雪,眼眸寂静而幽深的望向远方,望向那女子的方向。脑海里回想起另外一张画面。
同样的白雪茫茫,梅花开满枝头,那女子站在雪地里,容颜似雪,眉目如画。特别是那双眼睛,纯粹如水,冰澈如雪。被他轻浮调戏,她恼羞成怒的瞪着他。那气鼓鼓的小脸,因生气而氤氲红霞的娇俏脸颊分外动人。尤其是那张红艳艳的樱唇,一张一合的,散发出幽幽的香气,像一块美味的食物诱惑他去采撷…
想着那样的画面,他不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稍刻,那笑容又转而变得苦涩。
如今,她只怕恨死他了吧,又岂会容许他的接近。
他回眸,看向茫茫雪雾,似乎还隐约见到彩旗飘飘飞舞。
他知道,那个人,同样在等着她的到来。
门外冰天雪地,欧阳宸单手负立,站在楼阁上,俯首而望,眼眸淡定沉思。赵欣月、欧阳含烟、凌汐画、木妍以及夜澜依均站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夜澜依不明白,为何公子要将攻占的城池全都还给萧霆轩。她更不明白,这一个月为何公子什么事都不做,只是与萧霆轩这样对立僵持着。那神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又或许,他有另外的打算?
而欧阳含烟几人,却是了然如明镜。
欧阳宸和萧霆轩争斗了那么多年,从未分出胜负。这一次,乃是他们这十年来真正意义上的决战。最后的胜负,他们想在那女子的眼中看到最后一个昂扬于天地的身影。
这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奇妙,谁能想到,从前想看两相厌,甚至斗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却同时爱上一个女子,而且是那般疯狂的痴爱。
木妍眼神有些木然,抬头看了眼淡然站立在窗前的欧阳宸,从这个角度,只微微看得见他脸部优美而流畅的线条。即便只是冰山一角,却也足以令人触动心弦。
这般风华绝代的男子,怕是世间女儿所求,只是他爱上的,偏偏是那个孤傲冷绝的女子。那个,与众不同却又光彩照人的女子。
她有些恍惚起来。
这段纠缠了百年的孽缘,终将在这一次战争中画上最完美的句号。那是一个圈,也是命运给予他们三人桎梏的命运。
十年筹谋,十年等待。或许,便是为那女子倾城一笑。
而此刻站在这里的五个女子,从头到尾,也不过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她忽而无声惨然一笑。
从她出生那日起,她的命运就早已注定,不是吗?她早就该认命的。可是,名媛兜兜转转,却让她遇上了那个男子,那个有着一双温柔眼眸的男子。时至今日,她永远无法忘怀的,便是他眼眸流转间,桃花纷飞,炫目而迷人,令人瞬间沉沦。
她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孩子,对不起…
浓浓的血色,蔓延在她的脑海深处,一点一滴汇聚成河…
赵欣月和夜澜依也看着欧阳宸,一个深情黯然,一个痴迷狂热。
凌汐画没有什么表情,如果说有的话,便是心中深藏的恨意,对凌汐涵浓烈的仇恨和嫉妒。
唯有欧阳含烟,最为理智淡然。她一直静静的站着,目光如水般平静,嘴角还间或勾起淡然的笑。或者说,她已经麻木了。她幼时失去生母,却日日呆在仇人的膝下长大。她努力隐藏心中的仇恨,故作柔弱让那个女人疏于防备。
萧霆轩是她生命中第一盏明灯,他就像天神一样降落凡间,进驻她内心深处。她喜欢他,喜欢他淡然浅笑,喜欢他朗月气质,喜欢他的一切一切…
可是她的爱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得到的,只是他的厌恶和不屑。到了最后,他甚至还想要杀她。
所以她心死了,爱而不得的她只余下满腔的仇恨与报复。
欧阳宸利用她巩固血凤的力量,她同样也要利用欧阳宸对付萧霆轩。她要让那个男人痛苦,比她更深沉的痛。
等了那么久,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她禁不住嘴角浮现笑意。可是那眼底,却有永远也填不满的空洞和绝望。临近月牙关,凌汐涵凝目远望,暮霭重重,唯见怀宇茫茫。她眯了眯眸子,驻足不前。
萧铭澜打马上前,“涵儿。”
凌汐涵垂眸,沉吟一会儿,才道:“就在这儿吧。”
萧铭澜有些讶异的看着她,“你不是…”她不是想见萧霆轩么?怎么…
凌汐涵下了马,目光淡然。
“我来,只是想看看,谁胜谁负。”
萧铭澜默然了。他心知肚明,那只是凌汐涵在自欺欺人。
正月中旬,持续了一个月的僵持战场终于被正月里最后一场大雪打破。雪花纷扰,战鼓雷鸣,血骨森森。双方交战激烈,损伤惨重。那一场血战,震惊了整个大陆,也染红了封沉大陆泛黄的历史卷页。
自那以后,天下分割的版图,由无数人的鲜血为线条,勾画牵引汇聚成了一幅完整的盛世江山。
传说,那一场战争惊天地泣鬼神。凡是经历过那场战争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多年后回忆起来,都是一脸的惊惧骇然。他们只觉得杀红了眼,眼前除了血便是断壁残垣。
然而轰动整个大陆的真正并未就此真正停止。
欧阳宸看似退缩,实则将萧霆轩引入了无忧城。不,应该是说,将他引入了迷雾森林。
浓浓的雾缭绕整个森林,周围淡淡的波光流动,似水一样的流光溢彩。那是血凤的结界,如今已经坚不可摧。
萧霆轩站在迷雾森林前,目光淡然静默。稍刻,他右手扬起,五颗灵珠浮于掌心之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辉。
这时候,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凌汐晴、凌汐舞、凌汐梦、萧少贤,以及…萧绮兰。对,五大战将的传人,最后一个,便是萧绮兰。他们行装各异,手上的兵器也各有不同。
凌汐晴的兵器乃是一把瑶琴,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贵气。她柳眉横黛,眼波斜挑,水媚生姿,朱唇殷红,透出别样的美丽妖娆。斜抱着古朴精致的瑶琴,纤指停在琴弦上,似微微一拨动,便有气吞山河之势。
凌汐梦仍旧一脸冷傲,穿着一件宽松的月色缎裙,只裙角上绣着一朵浅米黄的君子兰。她的武器却是一只翠绿的笛子。
至于凌汐舞,墨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三千青丝绾起百合髻,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腰里系着紫金色玫瑰底纹镶金边翡翠的腰封并一条金色宫绦,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外套一件雾紫色镶金丝的缠枝青莲菊花暗纹的风毛边云锦拽地长衣,披了件银狐坎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气若幽兰。她的兵器,便是那日萧霆轩交给她的紫霜剑。紫色的流光回转剑身,透出别样的华美,又暗藏着尖锐的冷锋和杀意。
站在她身侧的,便是萧少贤。几人之中,唯有他是男子。所以看起来特别突出,再加上他本就极其出众的容颜,只穿一件月白色的锦缎袍子,便可衬得他如松如竹。
他没有武器,不,他的武器是看不见的,藏在手指中,缠绕着的…细如发丝的银丝。那是天蚕丝,柔软刚硬,杀人不见血。
最为特立独行的,怕是只有萧绮兰了。她只穿了件家常的象牙色绣五彩菊花的抽纱单衣,系着同色的长裙。绝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粉饰,头上也只用一根玉簪固定。只那双眼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娇俏,而是一片冷沉内敛。她的兵器,也是几人之中最为特别的,让人意想不到的。一颗圆润而饱满的夜明珠。不,那不是普通的夜明珠。那是一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珠子,内里有潺潺流水浮动,却也能看出那流水般的光晕带着杀气在萦绕旋转。
随着五颗灵珠在空中汇聚成圈,他们各自亮出自己的兵器。
瑶琴一拨,破碎指尖,血,滴滴落下。
银光一闪,凌汐舞用剑划破了手指。
凌汐梦手中笛子轻轻一划,毫无意外的,右手中指划破了血丝。
而萧少贤,根本没看清他怎样动作的,只见白光一划,那血,就这样滴落而下。
萧绮兰更是手腕轻轻一动,一缕金光自那光球破出,如利刃划破了白皙柔嫩的指尖。
五滴鲜血从手指滴落,却并没有淹没地面,而是凝聚在空中。而后五彩金光自五颗灵珠破出,吸收了汇聚而成的血珠。那光芒瞬间大盛。与此同时,五人立刻站好各自方位,丢弃兵器,盘膝而坐,闭着眼睛,凝神运功。那五颗灵珠分别释放的光晕洒在他们身上,汇聚在他们眉心处。每个人的眉心处都多了一道不同颜色的纹路,恰似那五灵珠的颜色。稍刻,他们的身形自原地旋转开来,周围瞬间一片黑暗。
凌泓、落天祥以及安岳均都站在一旁,目光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凌泓和安岳均自然是为萧绮兰和凌汐晴而来,而落天祥,虽是跟着凌汐梦而来,可他心里,却是想着,这最后的一刻,凌汐涵应该出现了吧。
是以他看似专注的看着几人摆阵法,心思却早已飘忽了起来,飞到了数里之外,那个孤绝冷傲的女子身上。
而此刻,凌汐涵正站在山头,淡然的目光看着天空汇聚的五颗灵珠。山风吹来,发丝飞扬,她红唇紧抿,目光微凉。
萧铭澜走过来,负手而立。
“这一战,将会在整个天下所有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凌汐涵忽而浅浅勾唇,“逸亲王何不派兵相助?”
萧铭澜目光微漾开笑意,“听闻西境在一个月前忽然发生暴动,逸亲王正费尽心思的压制。”他眸光微转,又道:“北镜那边,好像也出了点事,敬亲王正忙得焦头烂额,脱不开身。”
凌汐涵嘴角的弧度扩大了,眼中笑意寒凉。
“不愧是欧阳宸,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先绊住了逸亲王和敬亲王,让他们脱不开身来派兵援助。”她忽而轻轻一笑,“我若猜得不错,只怕京都又该不平静了。”
萧铭澜笑望着她的侧脸,眼中含着宠溺。
“否者你以为你父王为何没有跟随?”
凌汐涵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静幽。
雪,还在纷纷而落,洒在她身上的白狐裘披风上,融为一片。
良久,她突然说道:“愿不愿意与我下一盘棋?”她眸光回转,带着流光溢彩的笑意,嘴角也浅浅勾起。绝色的容颜于雪色中更显风华绝代。
萧铭澜心中一动,“有何不可?”他大手一挥,旁边伫立的一个木桩便被削成平桌。手指随手在上面划出中横交错的线条。
“何以为棋?”他抬眸问她,眼中笑意一片。
凌汐涵水眸流转,看着纷纷降落的白雪。忽而手指翻飞如梦,那片片白雪便自她手中汇聚成白色的棋子,晶莹剔透,玉质圆润。
“我的白棋好了。”她挑眉,显然不准备帮他准备黑棋。
萧铭澜剑眉微扬,忽而朗朗笑开。右手掌风凝聚,满地的白雪忽而向两边散开,露出镶嵌在地面大小不一的石头。他随后一挥,那些石头便腾空飞起,而后在他指尖消磨间融化成黑色的棋子落于桌面。
“可行?”
凌汐涵不置可否,纤白的手指执起一颗白棋。
“他们在战场厮杀,我们便以此棋盘为局,一局定胜负,如何?”
萧铭澜心如波涛狂涌,眸子湛亮如星辰。
“以盘为天下,以棋子为兵将,一举定江山?”
凌汐涵没说话,只是淡淡而笑。
江山如画,美人如花。金戈铁戟,白骨森然。红颜枭雄,傲然天下。
她手中白棋已经棋盘上中心的位置。
这个天下,并非只有男人才可以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