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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跪求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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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此刻安静异常,之前的酒杯碰撞之声以及那些鲜衣蛾发,那些舞衣翩仙,那些公式化的笑容与虚与委蛇,都化作没有看萧亦悦,她的容貌早已刻在了他心地了这一刻的寂静无声。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萧亦悦站在阶梯之上,高仰起头,一身素雅淡妆却掩不住她天生的好贵和威严。即便她此刻容颜已毁,那双黑亮而清透的眸子微一流动,便流光溢彩,压下了这满殿的光华缭乱。

苏贺嘴角微微一勾,低下头,看着桌子上雪白的宣纸。白玉的手指执起狼毫笔,略一思索,便刷刷刷奋笔疾书起来。他没有看萧亦悦,她的容貌早已刻在了他心底深处。

萧亦悦看着他,目光里缓缓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她略一回头,有些挑衅的看了凌汐涵一眼。

凌汐涵没有看她,她手执白玉杯向下凝望。看见苏贺执笔后岳子靖也开始挥洒笔墨,神情坚定而认真。她眸光微晃,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而大殿上那些才子,一看这两人已经开始提笔写诗了,也不落人后。虽然长公主的容貌让他们大失所望,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那身份摆在那儿,娶回去也可光耀门楣。所以之前有些看到萧亦悦毁容有所动摇的男子,思索到这一层后,也纷纷开始专注的写诗。

他们都是世家名门之后,纵然平时有些骄横之气,从小受的教育礼仪却没有丝毫落下。自古才子爱佳人,所以要他们写赞美女子容貌的诗,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不一会儿,才子们纷纷停下笔,一脸的从容自信。

萧亦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凌汐涵却已经吩咐宫女将每个人写的诗收了上来。

“母后,既然是儿臣出的题,那么是否该儿臣自己阅卷?”

凌汐涵刚拿起一张纸卷,闻言怔了怔。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人人都察觉到皇后和长公主似乎有些争锋相对,很多大臣默然了。想起这些年宫中流传的流言,皇后和长公主早就面和心不合。长公主对皇后也冷淡得很,而皇后,则是更喜爱永安和昭阳两位公主。对这位皇室的长公主,并不是很上心。

这样一想,那些老臣心思就开始转动起来,有些后悔让自家的儿子去争什么驸马。且不说长公主早就失宠,就连那容貌也是丑如阎罗。一个失宠的公主,一个毁了容的丑女人。娶回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那些老臣开始坐立不安了,甚至恨不得长公主将自家的儿子给无视得透顶才好。

凌汐涵冷眼扫过整个大殿,漆黑的眸子若看不见底的深潭,在那深潭之底,闪过讥诮的冷光。

“好。”

萧亦悦有些意外向来强势的母后今天居然那么好说话,她皱了皱眉,然后走上去,一张张翻看着那些卷纸。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她嘴角露出笑意来,“本宫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大殿里某个男子低下了头,神色却微微一松。

萧亦悦冷睨了他一眼,将那张纸随意的丢在一旁,又拿起第二张。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呵呵…”萧亦悦轻轻笑起来,“李公子你看,本宫笑起来,真的犹如仙女么?”她面向众人,笑得灿烂。那满脸的红疹子也随之裂开来,灯火辉煌之下,惨不忍睹。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被点到的李公子,则是脸色苍白,低着头不敢看萧亦悦,颤颤巍巍道:“公主仙姿,臣才学鄙陋,不能形之一分…”

“哼!”萧亦悦一把将那卷纸捏紧,眼眸闪出冷光。旋即抽出另一张,淡淡的念着。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萧霆轩微微蹙眉,凌汐涵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萧亦悦念完后又轻轻一笑,看着殿中垂眸有些发抖的那个男子,眼底闪过讥讽。

“刘公子的确好学问,将本宫描绘得这般妖娆多姿。呵呵…本宫尚且不知,本宫何时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魅惑天下?”

‘扑通’一声。

殿内有人跪下了,随之响起男子的求饶声。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萧亦悦没有理会他,再次念着另一张卷纸。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嗯,这倒是兄容得中庸些…”她嘴角含笑,话音又一转。

“只是…周大人应该是京外武官吧,周公子何时进得京城,见过本宫?”她好奇的眨眨眼,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皮与疑惑,仿若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儿。可那位被点到的周公子,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大倾国明文规定,京外武官无天子诏令不得私自回京,否者以反叛之罪论处。所以,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萧亦悦,而且还是毁容后的萧亦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诗写得太过口不对心。说他对长公主有意,才会将她美化至此吧。可这帝后面前,满朝文武在座,岂非胡诌?天然去雕饰?难道长公主自出生便这摸样?这样形容,岂非侮辱长公主?可若他只是象征性的写了那么一首诗,在长公主的及笄之礼以及选举驸马的宴会之上,岂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长公主的脸?

一番思索下来,周公子已经面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那边周大人也是脸色一沉,刚要站起来,却见萧亦悦将那纸卷随意一放,素手又捻起另一张卷纸来,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周家父子不觉一愣,心中也松了口气。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呵呵…这个更是胡言乱语。自大倾开国以来,无论是皇祖父还是父皇,后宫只有一个皇后,哪里来的什么六宫粉黛?”她眸光轻轻一转,瞥到大殿中某个低着头面色仓皇的男子身上,带着几分逼视之意。

“郑公子是否昨夜没睡好,所以下笔之时有所差错?”

那郑公子原本听到萧亦悦将他写得诗念出来,早已心惊胆战,下意识的就想要跪到地上请罪。却不想萧亦悦竟然话音一转这般说辞,竟是给他解了围。他先是一愣,而后急急道:“对对对,公主明鉴,微臣…”

他话还未说完,凌汐涵就已经冷淡打断他。

“长公主寿宴,心思恍惚不知所谓,无视天家威严。”她面容一冷,淡淡的吩咐。

“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所有大臣倒抽了一口冷气,五十大板,打在一个文弱书生身上,虽不致死,只怕也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了。那郑公子早已脸色发白,郑大人也是脸色一变,却没有求情。这个时候,如果他求情,只会更惹怒皇后而已。

萧亦悦也是一怔,她频频发难,不过是讨厌母后为她安排这些个自持甚高却内里肤浅庸俗又好色贪欢的公子哥儿,却没有处罚这些人之意。因此在一愣之后,她便对着凌汐涵道:“母后…”

凌汐涵淡淡抬头,“他既是惹你不喜,就该受罚。”她目光掠过去,已经有侍卫来拉那郑公子下去了。

萧亦悦此时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了,她咬了咬唇,道:“母后,今天是儿臣的寿宴,不宜见血光。”

凌汐涵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抬手,侍卫会意的放开那郑公子。郑公子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必受罚无疑,此刻见侍卫下去了,心里提着的大石才缓缓落下。他看向萧亦悦,突然有些鄙视之前自己对她的厌弃了。他低着头,默默的走回自己的座位,闷头喝酒,连父母投过来的关切目光都不曾注意。

“还有这许多,慢慢看吧,反正不着急。今天一天,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凌汐涵将酒杯凑到唇边,语气平静得有些淡漠。

萧亦悦轻哼一声,“不用看了,我已经选出最好的了。”她于层层叠叠的卷纸中抽出一张来,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内容。

“闲吟芍药诗,怅望久颦眉。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小市长陵住,非郎谁得知?”

苏贺抬头,目光穿过万重剪影万重明辉,缓缓落在萧亦悦脸上。然后勾唇,缓缓一笑。笑意清浅,却仿若融聚了万千月光之华,刹那间风华绝代。

岳子靖一怔,想着自己方才写得那首诗。

“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他自小便于萧亦悦相识,可谓青梅竹马。她的容貌早已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摸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本来面目。

峨眉皓齿,肤若凝脂,绰约多姿,倾城绝色。

萧亦悦手中那张卷纸,笔锋浑厚,大气沉稳,犹如巍巍大山,细腻处犹如缓缓流水。见字如见人,可见写出这字的男子,不但情歌沉稳内敛,却也细致温柔。

那笔迹,是苏贺的。曾经,他看到过。

苏贺那首诗与其说是形容美人,倒不如说是形容芍药。若单论题材来开,苏贺显然逊他一筹。但是…他看向上方,萧亦悦手中拿着那张纸卷,虽然在对皇后说话,可那眼神却是直直看向苏贺。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幸福。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萧亦悦喜欢苏贺。可他仍旧自欺欺人的想着,苏贺年龄太大了,那样沉敛在官场多年,从万千阴谋中闯过来并登上高位的男子,心思难测岂是常人能够看透?

悦儿那般率真纯粹,会得到他的真心独宠吗?

所以,他告诉自己,他还是有机会的。可是今天,他看着苏贺写的那首诗,嘴角却缓缓露出苦笑来。

他想起多年前,桃花烂漫,那少女一袭鹅黄衣衫,手执一只桃花站在树前。桃花妖娆娇艳,却不若少女凝脂翠霞,眸光流水,粉黛如朱。

“桃花夭夭,灼灼其人。”他看着少女,脸上略带羞红的吟道。

萧亦悦一怔,而后浅浅一笑,霎时如暗夜里昙花绽放,压下了满眼的桃花纷飞。

“桃花妖娆,却不若芍药艳丽多姿。”她将手中的桃花递给他,“我不喜欢。”

芍药,她喜欢芍药。很多年前她就告诉过他的。

岳子靖怔怔的站着,眼眸痴缠而痛苦的看着萧亦悦。他知道他输了,第一回合,她便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凌汐涵也是一怔,随后淡淡道:“久闻苏相才华横溢,点句成诗。却不想,为公主所赋之诗却那般平凡普通。”她微微一笑,摇曳着酒杯,语气里淡淡默然,亦淡淡压迫与寒意。

“难道苏相爷是昨晚没睡好,以至于神思错乱?或者,苏相根本无意于公主?”

“母后。”萧亦悦大叫了一声。

凌汐涵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眸冷凝而沉静的看着苏贺。

苏贺不避不退,上前一步,先是给凌汐涵行礼,然后才说道:“非也。”

“哦?”凌汐涵向后靠了靠,眼波流淌着迷醉的光泽。即便年近四十,她仍旧风华鼎盛。

“那么苏相是看到公主与往昔变更的容颜,一时之间措辞乏善可陈?”她换了个慵懒的姿势,随意的摇晃着酒杯,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与无奈。

“可惜公主昨夜不知吃了什么食物,竟然过敏至脸上发红疹。原本只是一些小问题,却不想,公主体质太过特殊,本宫和皇上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令其回复旧时摸样。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

群臣再次倒抽一口气。

人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精通医理,甚至超过了早已辞爵云游四海的老安亲王。如果连他们都没有办法治好长公主脸上的红疹,那么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令长公主恢复容貌了。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太后。

可惜,那个曾艳冠天下的女子,早已在二十年前逝去了。只留下史书上,对她诸多评价惋惜。

萧亦悦原本对这件事很生气的,可是看见在场之人的表情,她忽而明白了母后的用意。侧眸看向凌汐涵,她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复杂之色。

苏贺眼里划过一抹痛惜,而后又浅浅笑道:“娘娘可否容微臣问长公主几个问题?”

凌汐涵挑眉,放下了酒杯,不答。萧亦悦却已回过头来,“可以。”她眼眸晶亮,泛着喜悦。

苏贺语气温和,眼神柔悦。

“公主以此为题,是为何?”

萧亦悦抿唇,道:“形如稿纸,百年消散。本宫想看一看,你们的真心,是否薄如纸?”

底下很多自负才子的少年闻言齐齐低头,羞愧不已。

苏贺又道:“微臣所赋之诗平平无奇,公主何以为以之为最?”

萧亦悦扬唇,目光却是看向凌汐涵。

“母后,您知道儿臣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吗?”

凌汐涵眼睫微微低垂,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听得身边萧霆轩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叹息,如烟如风。

罢草紫泥诏,起吟红药诗。

词头封送后,花口拆开时。

坐对钩帘久,行观步履迟。

两三丛烂熳,十二叶参差。

背日房微敛,当阶朵旋欹。

钗葶抽碧股,粉蕊扑黄丝。

动荡情无限,低斜力不支。

周回看未足,比谕语难为。

勾漏丹砂里,僬侥火焰旗。

彤云剩根蒂,绛帻欠缨緌。

况有晴风度,仍兼宿露垂。

疑香薰罨画,似泪著胭脂。

有意留连我,无言怨思谁。

应愁明日落,如恨隔年期。

菡萏泥连萼,玫瑰刺绕枝。

等量无胜者,唯眼与心知。

凌汐涵怔住,萧亦悦也怔住。她没想到,一向对万事漠不关心。不,应该是说,万事掌握在手中雍容高贵高高在上,在她心中一直对她不太关心的父皇,竟然也如此了解她。

底下的百官也沉默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静而清浅。

此刻,无声胜有声。

凌汐涵呆呆的看着他,脑海中一直坚持的那根弦轰然断裂。她微微闭了闭眸子,眉宇只见笼罩着一层疲惫之色。

萧霆轩却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她温柔浅笑,拉着她的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涵儿,咱们已经老了。”

凌汐涵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亦悦看着她,目光含着期待。

“母后…”

其他几个儿女也看着她,“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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