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带着闵悦君走得爽利,留下一人四鬼原地发懵。
禾棠肚子里一堆问题要问,可神棍没给他问出口的机会。禾棠气闷,想知道若是闵悦君能活一个月,那神棍作为一只鬼,为何要与他们诀别?他焦虑得四处打转,一肚子阴谋论,觉得神棍又在闹幺蛾子,想管闲事却无从下手。
杨锦书却只是在叹口气后拉着团团转的他,温声道:“禾棠,道长他们走了,我们也该做些打算。”
“啊?”禾棠茫然,“我们做什么打算?”
他与杨锦书好好的,没灾没病没缺魂少魄,更没有狗血的抖m虐恋,有什么好打算的?好好蹲在杨家后山谈谈恋爱搞双修不就好了?
杨锦书真是为他操碎了心,这倒霉孩子整天都在操心别人家的事,一点没想过已经在地府溜过一遭的他们就这么撇下乱成一锅粥的五浊之处给转轮王会遭遇什么责难。神棍能给闵悦君搏下一个月的命,指不定与地府做了什么交易,杨锦书可记得转轮王看见神棍便眼冒精光的模样。
十殿阎罗都不是吃素的,任何一个问责下来,他们这几个小鬼都要遭殃。神棍走得潇洒,闵悦君命不久矣,而施天宁与菀娘一直老实在阳间待着,没给地府添乱,剩下他与禾棠,两只莽撞小鬼,地府想要对他们做什么,都不用出动什么黑白二使,随便一个阴差便可以将他们带走。
可杨锦书看禾棠傻乎乎的,又不忍心告诉他,便岔开话题,说道:“小五不是醒了么?我们去看看他。”
禾棠立即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去看他!”
之前朱小五被夫澜附身的阴影还在,禾棠其实心有余悸,可如今夫澜已魂飞魄散,朱小五又得青莲观相助,于情于理,他这个哥哥不能坐视不理。他要去客栈看弟弟,施天宁与菀娘与朱小五也有些相处情分,自然跟了上去。
几只鬼随着云苍一起回了骥山县的客栈,才发现骥山县如今已变了许多,缭绕在县城上空的乌云散了,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偶尔路过一些修道人还能看出些改变的痕迹。朱家已被县衙的人封死,青莲观协同其他两个修道门派为朱家下了封印,免得此处凶气外泄,误害百姓。
云苍一回来便被两个弟子缠上了,说是其他几个修道门派的人邀他议事。云苍匆匆将他们安排给师弟,又嘱咐他们小心客栈中其他修道门派,不要误被人家抓去。
他们知道云苍是好心,也知道其他修道门派对鬼没有好感,乖觉地躲着走。禾棠只想来看看朱小五,不想惹麻烦,催促着青莲观弟子在前面带路,路过一道门时听到天风吵吵嚷嚷的声音。
“云苍师兄呢?他到底有没有找到掌门?哎呀你们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救掌门!”
其他弟子劝着:“天风,掌门法力高强,自有上天保佑,你看看你,连喝碗药都不肯,怎么去救掌门?云苍师兄已经去找了,你快些躺下休息……”
“可这么久了!为什么云苍师兄和掌门还没回来?骥山县那几只鬼呢?我们把他们捉来问一问!”
几只鬼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不忍。
虽说天风这孩子咋咋呼呼少了些礼貌,可心地善良,尤其崇拜闵悦君,若他知道闵悦君只有一个月可活,还被神棍拐走了,只怕要伏床大哭。禾棠本想谢谢他将他们从地府救出来,一看这状况,陡然打消了念头,拖着杨锦书招呼着其他两个,偷偷朝朱小五那边走。
杨锦书沉默着跟上他。不知是不是和这小子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他以前不爱管别人的闲事,总觉得与己无关,如今却觉得那样未免太冷漠自私。他人的悲喜虽与己无关,可人情冷暖,真的都如他那般冷眼旁观,岂不是太绝望?
入得门去,朱小五静静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大人的厚厚披风,下摆垂到地上,将他严严实实包裹着。他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认真地听一位青莲观弟子念书给他听。
氤氲的水气浮上他的脸,白里透红的脸色已是许久未见了,这才是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脸色。他的瞳仁很黑,不知是不是没了那些糟心事,原本有些吓人的大眼睛此刻微微敛下一半,眼神依然沉静,可那沉静中又多了几分少年的天真。
禾棠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只站在一旁静静看。
听青莲观的人说,缺魂少魄的朱小五终究与正常人不太一样,记忆容易出差错,时常恍惚,前几日还记得的时候转天便忘得一干二净,说话也慢吞吞的,一句话要思考许久,反应很迟钝。为了照顾他,青莲观的弟子们一面为他调养身体运功疗伤,一面每日为他念书,让他动动脑子,不至于真变成个傻子。
那弟子书读得很慢,读三句便要释义一番,还会温温和和地问朱小五有没有懂。
朱小五有时候会点点头,有时候只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那弟子便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重新将那一段话读一遍。
禾棠悄悄揪着杨锦书的衣角:“锦书,你说……小五还记得我吗?”
杨锦书摇摇头:“我也不知。”
禾棠咬了咬下唇,心中忐忑。他既希望朱小五记得他,却又希望朱小五能将所有过往忘记,那些太过苦痛的记忆对一个稚儿而言委实太过沉重。他本就是外来之人,死得又早,若连朱小五都不记得他了,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记得他?他在世上走了一遭,可所有能记得他的人尽数殒命,剩下一个朱小五,却缺魂少魄,记忆失常……
禾棠有些失神,苦涩爬满了嘴角,他朝后躲了躲,也不知自己在畏缩什么。
杨锦书察觉到他的不安,揽上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告诉他,不论发生什么,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