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杨锦书带着禾棠回了杨家。
杨家在骥山县也算有名望的大家族,他家在杨家只算旁支,故而他虽是家中独子,早亡却并未引起家族混乱,家中的生活也比家族中其他家庭更安逸一些。杨家在骥山县有许多宅子,杨锦书带禾棠去的,是他与父母常驻的一处宅子,比寻常人家宽敞些,却没其他大户人家那样富丽堂皇。
杨锦书的父亲是书院的教书先生,不爱奢侈,家中一切杂物皆由出身商贾家庭的杨夫人打理,她为丈夫与儿子辟了两间书房,放了许多书。因为杨锦书自小体弱,家中还有一间药房,柴房内也常年备着炭盆火炉,每季的衣服也不断更换。他们一家人长居此处,在杨锦书死后,未免触景生情,过来得极少了,可每到冬天,一家人还是会来这里过冬。
“我们会不会碰到杨知闲?”禾棠鬼鬼祟祟地看着宅子四周,“那小孩似乎能看到我们,贸然闯进去会不会吓到他?”
“他……”杨锦书有些犹豫。他不太想这样出现在杨知闲面前,那孩子太乖太警觉,忧思多虑,极易藏心事。
禾棠捏捏他的耳朵,趴在他后背小声说:“织梦吧,不然你父母怎么看到你?”
其实以他们如今的修为,以实体出现在凡人面前并非难事,只是……杨锦书也怕父母看到想太多,还不如重新入梦。
他抓着禾棠的手说:“一起?”
“嗯。”
同时让禾棠、父母都入同一个梦,需要耗费巨大心力,杨锦书没有禾棠那种织梦天赋,带着他,多少能防止梦境中途崩裂。
他带禾棠去了后院的凉亭,大冬天很少有人来这里,更何况已是后半夜,家中的仆人也都歇下了。
幽幽梦里,他们沿着月光下的庭院缓缓前行,杨锦书牵着禾棠的手,来到父母寝房前,闪身进去,看到父母熟睡的脸。他轻声唤道:“爹,娘,锦书回来看您二老了。”
不知是不是太久未在梦中见到他,杨夫人很快便醒了过来,掀开被子坐起来,看着房中熟悉的身影呆呆道:“锦书?”
“是,娘,是我。”杨锦书上前几步,跪在床边仰头看着她,微笑道,“孩儿不孝,许久没来看您,惹您和父亲伤心了。”
杨夫人双手抚上他的脸,颤抖着来回摸了几次,眼珠吧嗒吧嗒地掉,抽噎道:“你……你这不肖子!是不是把爹娘忘了?”
“怎会?”杨锦书握着母亲的手,轻轻摩挲着,“孩儿很想念你们。”
杨夫人还想骂他,却舍不得,伏在他肩膀上呜呜地哭。
这哭声将杨老爷惊醒,他坐起来,看到妻子与儿子,眼睛瞪大:“长生?你……你回来啦?”
杨锦书还未答话,他便兀自苦笑起来:“是我老糊涂了,你已经离开我们多年,怎会回来?”
他幽幽叹了口气:“又是梦啊……”
可即使在梦里,他也怕妻子受凉,下床来从衣柜里取出两件披风,一件给夫人罩上,一件给杨锦书罩上,嘴里埋怨着:“你这孩子,自小便体弱,怎么不多穿点?”
鬼哪里会怕冷?杨锦书却拢了拢披风,点头道:“爹教训得是。”
杨老爷一抬眼,忽然发现屋中还站着一个纤瘦可爱的绿衣少女,顿时愣住:“这是……”
禾棠怯怯地站在桌边,拘束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锦书扶杨夫人坐好,自己站了起来,对父母说道:“爹,娘,这是禾棠。”
他脸上露出个温柔而腼腆的笑:“这是……你们帮我娶的妻子。”
他这么一说,两位长辈立刻想了起来。可他们当时匆忙将禾棠入葬,只见到棺材中一道凤冠霞帔的身影,并未仔细瞧过儿媳妇的面貌,此时一看,果然如媒婆所说,眉目清秀,娇俏可爱,看上去有些害羞,不太亲近人。
“是禾棠啊……”杨夫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朝禾棠招手,“来,到娘这里来。”
禾棠有些窘,偷偷瞧了杨锦书一眼,后者笑吟吟地看着他:“快来。”
禾棠抿了抿唇,扭捏着挪过来,躲在杨锦书身后,眨着一双大眼睛,古怪而别扭地喊了一声:“娘……”
“乖。”杨夫人看他害羞,并没有热情地拉他过去,而是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他身上的绿色衣衫,眼睛便笑得弯起来,“喜欢这衣服?”
禾棠很想说不喜欢,可是看着杨夫人的笑脸,只好违心地表示:“喜……喜欢。”
杨夫人留意到衣服下摆盖住了鞋面,忍不住道:“回头娘帮你多做几件,这件还是大了些……”
禾棠连忙道:“我……我想要男装!”
杨夫人诧异。
杨锦书忍着笑,帮他解释道:“禾棠嫌女装累赘,男装方便些。”
杨夫人倒是没有深究,看禾棠虽然五官精致,但眉宇间有一股张扬的英气,倒觉得这孩子穿着男装应当也很好看,便点头答应下来。
一旁的杨老爷一直没说话,上下打量着他俩。
禾棠扯了扯杨锦书的衣角,瞧了杨老爷一眼。
杨锦书拖着他的手,转向父亲:“爹,这是禾棠。”
杨老爷双手背着,高深莫测地看了会儿,吓得禾棠结结巴巴地喊着:“爹……我……我是禾棠。”
杨夫人捶了丈夫一拳:“老头子!你吓儿媳作什么!”
杨老爷顿觉冤枉,他只是严肃了一些,哪有那么可怕?他无奈地放下手来,也朝禾棠招手:“禾棠?来,到爹这里来。”
禾棠犹豫着,杨锦书推了他两下,他才挪过去,乖巧地垂着头,低声喊着:“爹。”
杨老爷笑了笑,温声问他:“长生待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