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煄一个走神,想到了霄霄小时候,心中既有对长子的疼爱,又有对次子的愧疚。
“可是宫学不开蒙啊。”周昌苦恼道。
宫学现在教的都是加深课程,各家来上学的孩子都是十岁以上的少年,进宫学也是需要通过考试的,毫不夸张的说,这里集中了整个国家最优秀的少年人。贵为太子,周昌当年进宫学也是凭本事硬考进去的。
“爹爹单独在宫学开辟一间课堂,让小时候交过你的先生给明明启蒙,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上学、一起下学。明明还小,他下学回来完成自己的功课就好,你还要跟着一起见习朝政,知道吗?”周煄轻声道,作为皇帝和皇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知道。”
“我也要去,朝政!朝政……”周煄这话就不该当着周明的面说,既然他都听见了,再没有哄骗的余地,不论怎么说都要跟着去。
有一个什么都要向哥哥看齐的弟弟,周煄无法,只能让他们兄弟一起。让同样的老师开蒙,学习一样的课程,安排一样的作息,一起在大明宫见习朝政。
依附着周昌,或者真心为周昌着想的人都要忍不住提醒一声:“殿下,二皇子和您学一样的课程,是不是有不妥啊,您是否和陛下旁敲侧击一下?”太子学的可是帝王之术,二皇子日后只能作为臣下好吗?还是说陛下有意在两个儿子中择优,太子殿下的位置会不会不稳?自古涉及夺位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敏感的大臣已经开始为日后二三十年的事情担忧了。
周昌却全然不理会这些,只道一句:“那是我弟弟。”
忧国忧民的太子太傅提着一颗老心,我的殿下啊,自古和太子争位的,哪个不是兄弟。一母同胞,同室操戈的不在少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愁的头发都快掉了的太傅连着三个月重新给太子殿下上了一遍历史通史,着重历朝历代太子事迹。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一家子坐在地上,商量好周明日后的学习,才算哄得他睡着。御医说了,睡着就不用特意叫醒,若是中途噩梦惊醒,或者等睡醒了再补上一计定惊的汤药也就好了。
周明被吓着了,睡着都扒着周昌的脖子不放,无奈只能让周昌抱回去。
等两个孩子都走了,周煄才起身,签了易云的手扶她起来,笑道:“真是个讨债的,以后在他面前说话都要小心了,他惊吓过度?我才被吓得够呛……”
周煄随口抱怨,心里却满是甜蜜,两个孩子感情好,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得高兴却不见易云附和,转头一看易云脸色苍白的用右手压着太阳穴。
“怎么……”周煄话未出口,易云就仰面倒了下去,原本牵着易云手的周煄来不及拉住,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后,缓缓放平她的身子。
伺候在一旁的宫人赶紧各司其职,有人去追还没走远的御医,有人抬了春凳过来,要抬易云去床上歇着。
易云刚刚倒下去,片刻功夫就清醒古来,看着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安抚笑道:“没事儿,就是刚刚起的太急了,眼前一阵发黑,现在已经好了。”说着就要起身。
周煄哪里敢让她冒险,打横一抱,抱着她到窗边的软榻上休息。
刚松了口气出门的御医又被追了回来,赶紧上手诊脉。
御医虽然精通的是小儿科,但妇科也是有所涉猎的,更何况滑脉这种显而易见的脉象。
御医为了准确,左手诊了换右手,吓得周煄在一旁屏气凝神,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等确定了,老御医才捋着胡子,微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一个多月了。”
“真的?”易云难以置信,她还以为一辈子就昌、明两个孩子了呢!
“娘娘放心,老臣就算医术不精,滑脉却是诊不错的。”御医丝毫没有专业受质疑的郁闷,知道皇后这是太高兴了。当今陛下是个奇葩,洁身自好得让下臣难以置信,宫中别说妃嫔了,就是受临幸的宫人这么多年都没一个。若要子嗣,只能是中宫皇后所出,两位贵人欢喜懵了也是有的。
周煄可没忘刚刚易云晕倒了,焦急问道:“皇后身体如何?有没有事儿?”
“皇后娘娘脉象所表,只是有些劳累过度,还请静心养胎为上。陛下,微臣精通的是小儿科,还请擅长千金一脉的同僚过来瞧瞧才好。”御医拱手道,其实不用来瞧他都知道肯定没事儿,但为了安帝后的心自然不能这么说。至于三十五岁产子就更不是问题了,放在民间可能还有危险,但在皇家?呵呵,经历过先皇后、咸宜公主等等一系列皇族中真.高龄产子的产妇洗礼,太医院的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说来也巧,自从陛下登基,高龄产妇是越来越多了。周煄是个独宠嫡妻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老婆,做臣下的就算做不到,也不敢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尤其是皇后娘娘还发动帝都的女眷做事业,真要惹毛了老妻,直接和离,让你里子面子都保不住。为了和皇家保持步调一致,朝臣中间也流行着尊宠嫡妻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不断有高龄产妇出现,为此太医院的技术都大大提升。女子生育本就是鬼门关,更何况高龄产育,周煄本意不是如此,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可靠的避孕技术,人们也不认为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简直让周煄哭笑不得。
在这个档口易云怀孕,自然又分走了周煄和易云大部分的精力。安排好周明入学的事情,后续都是周昌在办。周煄愧疚得很,开始还是不是要抽空关心一下,一问才发现自己想到的,周昌早就想在前面,面面俱到的安排好了,如此能干,周煄既愧疚又安心,就把周昌放手给周明引导,自己只在幕后把关。
两兄弟的感情越来越好,好的有时候做父母的都要嫉妒了。周明最依赖的是大哥,周昌最心疼的家人是周明。就算日后易云生了个娇软的小花苞——周明珠,也没能改变两兄弟的相处模式。这两个哥哥都十分宠爱小妹妹,可他们两人才是最有默契的。
就这么一起长大,一直长大,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对兄友弟恭、明君贤王的时候,周明和周昌开始出现分歧了。
这样的分歧不是两人终于受不住旁人有意无意的挑拨,开始在朝廷权利上出现纷争,而是双方在治国理念上开始出现不同。
按理说两兄弟从启蒙开售受到的教育都是一样的,连先生都没变过,他们俩的理念应该一脉相承才对。周明又是周昌一手带大的,平日里周昌说太阳是方的,周明还要厚着脸皮附和两声呢,现在怎么就突然变了?开始时候周明觉得自己怀疑大哥的想法部队都是大逆不道,慢慢周明觉得自己的想法更有实现的可能,两兄弟都不是从藏着掖着的人,周煄也教导他们真理越辩越明。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开始辩论,在外人看来,这是激烈争吵,情义溃散的开端。
周煄得知此事也非常奇怪,他还特意去查了是不是有人故意误导周明,毕竟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生。查到最后,周煄只能相信世上有些事情真的是天生的,就像他们两兄弟亲密的感情,好像天生应该做兄弟;周明发生的改变,没有人引导,看同一本书,同一句话,两兄弟能里接触截然不同的意思来,只能归咎于天生的性格。
周煄对这种事情也算是有经验了,他和莫愁从上辈子开始就是这样。周煄无法,只能写信求助莫愁,让他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和周昌周明讲道理。医者不自医,本来最具口才的周煄,面对自己两个儿子,却劝不明白。
周煄当时不知道叫莫愁来那是引狼入室啊,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把周明给拐走了。两叔侄一见面,简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把各自想法一说,顿时互相引为知己。在儿控周煄和弟控周昌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莫愁已经说动了周明,化身大尾巴狼要叼走可爱的明明了。
挖墙脚挖到自家门口,周煄让这样的败家弟弟给气死。
周昌也“恨死”拐走自家弟弟小叔了,连着几个月没给好脸色看。
莫愁怕什么?山高皇帝远,反而直接把周明拐走了,拐到他的国家,当作继承人培养。
忘了说,这么多年,莫愁一直没有成婚,人到中年,看他真没有成家的想法,周煄都放弃逼婚了。
“成不成家有什么区别,难道大明宫居然没有我的寝殿吗?”莫愁振振有词,只说周煄的家就是他的家。
莫愁没有成家,但不妨碍他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的女伴很多,但能让他放在心上,许以婚姻的却一个都没有。莫愁那奇怪的观念认为,爱情具有保质期,婚姻保护的是财产而不是感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别拿婚姻侮辱我的爱情,如此,一直在花丛中浪荡,反正冲着他的才华、容貌、地位、金钱而来的人源源不断。
周明被拐走,周煄连发三封信警告儿子,什么都能学,这种游戏人间的态度不能学。周煄一直严肃得把责任看的比天大,儿子基因突变成了浪漫子弟,还被有前科的莫愁带走,周煄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悲催的未来。
果然不出所料,有了今天。
周昌一身太子礼服,站在港口送别周明。周明一身修身衣裤,装饰着贝壳磨成的纽扣,星目剑眉,脚蹬长靴,身后斜斜披着闪亮的短披风。除了少一条绶带,和周煄莫愁初次以帝王身份会面的装束一模一样,双方都没有刻意追求,只能说是命运的巧合。
周昌看着比自己还高两寸的弟弟,失笑道:“突然想起小时候,你哭着要和我一起上学,又怕赶不上我的课程。我安慰你说,你三岁,我十岁,中间的差距是三倍;等到你我长大,你二十六岁的时候,我三十五岁,我们中间的差距几近于无。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今年三十五岁的周昌,看着年轻的弟弟感叹:“果然如父皇所说,不能立誓,总会应验的。”
周明俯身抱住周昌,在他耳边道:“大哥,我没有变,我还是那个想跟你一起去上学的小哭包,你也不要变。”
“当然,我不会变,永远是你哥哥,就像父皇和王叔,我们永远都不会变。”周昌叹息。
什么是传承?一脉相承,承于谁?也许周煄和莫愁、周昌和周明能够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