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深处有一处水潭,叫落日潭。较之外城的映月湖来说,这里少了些云雾缭绕的朦胧之美,多了些清明。在落日潭之上,屹立着一棵入云霄的扶桑神木,神木便是镜城古老不变的神塔,这座塔与镜城所有的建筑都不同,是一座由无数树根盘虬起来的塔,在树上一层层由无数镂空的居室,供奉着历年来守护神树的大祭司。
这棵树据说已有六千年的历史,没有人能走到这棵树的顶端,据说,这棵树的顶端已经通天。而现在镜城的大祭司居住在第三百六十一层,常人根本无法到达这样的高度。
为了显示神塔的庄严,历代大祭司会选择壮实的树根开凿石阶。层层石阶盘旋而上,围绕着神树,当夜幕降临,石阶上的灯火点燃,从远处看,神树就犹如一盏沙漠中的通天灯塔,透着大漠的沧桑和神圣。
雪夜,落日潭也下起了小雪,神塔上,大祭司虹越点燃了神树上所有的天灯,他站在他的神殿外负手而立,望着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幽镜抱着她心爱的菱花镜站在大祭司的身后,木讷开口,“大人,人已经带到,请指示。”
虹越转过身,“太夫人可有说的?”
“没有。”幽镜回答,“请大人指示。”
“你先下去吧。”
“是。”
虹越静静地叹了口气,转身入了大殿。
神殿里,排满了一圈圈密密麻麻的白烛,仿佛一个巨大的咒符将中间一个小小的圆台围住,圆台上盘膝坐着一位白发老人。虹越走来,像一阵风一样,让神殿里的白烛摇曳起来。
白发老人闭着眼睛,没有看他,只是淡然开口道,“你不必白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虹越蹲下来,和老人平视,他伸出手,抚摸老人脸上的皱眉,眉目忧伤。
许久,虹越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叹息,“成风,你老了。”
太夫人睁开眼睛,用浑浊的眼瞧他,五十年了,从虹越踏上大祭司之位已经五十年了,他还是如年轻时候俊朗沉着。
太夫人笑了,“你我都老了。”
虹越一震,脸沉了下来,“如果当年你不是选择了和锦柘在一起,也许我就陪你一起到老了。成风,锦家沦落如斯,你可曾后悔过?”
太夫人抬起眼,一字一句地道,“无悔。”
虹越笑了一下,“真是越老越固执!当初我答应过你,在你有生之年,与锦家两不相犯,如今你就要寿终正寝,我可以毫不费力将锦家摧毁。你当初执意护着锦家,以性命要挟我时,可曾想过,我当上大祭司之后,你的有生之年不及我的三分之一?”
太夫人沉默了,依稀还记得年少时,她与锦柘和虹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大祭司遴选弟子之时,看中了根骨奇佳的虹越,虹越向她道别,她还曾那么真诚地恭喜过虹越。
她说:“虹越,这是你的福气,你当珍惜。”
要知道,大祭司的弟子,那可是连王室子弟都无法得到的殊荣,有多少人渴望着接近那个“神”的传奇,被人敬仰,拥有比常人更长的寿命。她以为,那份殊荣也是他想得到的。
可是,事情是怎么演变成如今这样的呢?
记忆好像模糊了,她记不真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心地善良的人变得疯狂。那日,年少的虹越不顾死活地违抗大祭司的命令,跑到她的洞房里,责问她,“成风,你是不是早希望我被大祭司选中,好嫁给锦柘?”
她莫名地看着虹越,看着他拉着自己冲出了锦家侍卫的重重包围。
其他的话她已经忘了,她只记得她骂了虹越一通,然后丈夫锦柘就来了。
虹越抓住她的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状若疯狂地问她,“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锦柘,他是我的丈夫,生同衾死同穴。”
她不明白,她的回答那么干脆,毫不迟疑,他为什么还要步步相逼,逼她跟他走,不惜和好友动手。
后来呢?
她记得虹越是被大祭司带回去的,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在大祭司的手下痛苦挣扎,失了方寸。
其实,那时她如果知道虹越并不愿意留在大祭司身边的话,她定也会说一些挽留的话,让他不会因为当初的祝福而误会,记恨。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会选择锦柘的,她与锦柘青梅竹马,情意相通。那样的感情,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
她唯一担心的是,那一年虹越被大祭司带回去之后,受到了怎样的惩罚,让虹越彻底变了性子。历代大祭司会在六十岁时收弟子,培养下一代祭司,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常常每一代大祭司都会遴选和培养一百多年才会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所以,往往在大祭司寿命将尽时,才能遇到真正的接班人。上一任大祭司却未活过百岁,就传位给了虹越。
那是虹越拜在大祭司门下的二十多年后,她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镜城传出花妖乱世的谣言,刚登上大祭司之位的虹越大显神通,将花妖火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