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候,柳谦君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孩子不是傻子,当然更不是哑巴。
他根本是疯的!
且不提她这个“柳谦君”的凡人女子外相,在人间界根本是孑然一身、全无亲眷,就算以她参族老祖宗的身份,这当口也绝不可能有什么生灵跑到她跟前来喊她一声“干娘”啊!
参族里勉强算是她儿侄一辈的,早早就各自飞升去了仙神两界,甚至在上界也已都成了隐居秘处的老不死,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幻化成眼前这种山野少年,来她这个老祖宗跟前找死?!
即使是面对六方贾总管都笑意不减的柳谦君,这时候已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再不讲理、再野蛮、再任性胡为的生灵,她也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只有这种疯得神智不清的家伙,是她碰都不愿碰的——跟疯子讲理耍赖,就像是将自己的千术彻底铺在了天光下、供世人冷眼相瞧,根本是毫无用处的。
“我与你家师父从未谋面,尊驾怕是把我当成了旁人。”眼看这貌似老实的外来少年就要耍起疯来,柳谦君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步,本该是客套的话语里也不由得加重了戒备之意。
那个至今躲在房里的死老头,果然不愧是一品赌庄里两位老朋友的贴身仆从,怕是明知以寻常的千术无法得胜,私下里早就打算好了什么了不得的诡计,准备在她前来定下赌约之前,先将这赌千之局的走向牢牢握在他的手里,才会让这孩子打了头阵,来用这种无稽之语搅乱她的心神。
这对看似敦厚无害的师徒俩,若真的意欲用人间界那些不上道的法子来赢得赌千,她却是不愿意相陪的。
满头发丝凌乱的少年愣了愣,继而顺着柳谦君的眼光,也转身朝着后头那依旧掩紧了门户的睡房望去,终于恍然自己是哪里犯了错。
“昨日有六方贾总管和那些从修真界各方而来的外人在,晚辈不敢将家师的真实身份告知柳……前辈。”少年终于压下了自己满目的热切,并悠悠地侧过了身子,示意柳谦君尽可随意进门,“这百余年来,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两位师父的安危,我都留在一品赌庄里不曾跨出半步,并不曾与这些修真界生灵打过交道。这次偷着出门,更是连六方贾的宅子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若不是早就回了岭南养老的穆小子愿意帮这个忙,我是压根找不到渤海去……更别说找到干娘您这儿来了。”
一品赌庄的两位师父?
回岭南养老的……穆小子?
柳谦君心念电转,终于从百余年前那段悠闲年岁的记忆中,捕捉到了那个她从未想念过、也不曾当真“见过面”的模糊身影。
终于意识到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是谁,饶是天崩地裂于前都能装作淡然的千王老板也倏忽褪尽了满面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