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儿?
小房东和殷孤光面面相觑,都看到好友眉宇飞起,面上赫然是与自己同样的恍然神色——从来都不知道甘小甘的故乡到底在六界哪个角落的他们,依稀记得这种称呼晚辈的叫法,像是出现在过人间界西南一带的几个府城里。
而不曾在人间界各处游历过、更未曾去凡尘各大府城里为如意镇百姓们添置过冬礼的张仲简,压根不知道这寥寥三字的称呼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继续捂着他的鼻头,傻愣愣地坐在小楼的石阶上,最终没拉得下脸、开口让两位好友替他解惑。
然而不识如今的人间各地方言的大汉,也至少听懂了女童这一声轻唤里的亲昵之意。
这实在是赌坊五人众十余年来都不敢想见的境况。
百余年前为了从太湖渊牢中彻底脱逃出来,甘小甘不惜动用了族中的禁忌术法,以自身的精元为代价,甚至还赔上了数十把神兵的精魂,才得偿所愿地遁迹逃离、撑到了柳谦君前来接应。
这厌食族的禁忌术法固然救了甘小甘的性命,却也让女童缠绵了数十载的病榻,渐渐改变了她天生的吃食好恶,也夺去了她的口齿伶俐之能,最终将她原本的处事性情磨得一丝不剩。
在如意镇的十余年间,别说和这凡世山城里的寻常人家,就连和赌坊诸位挚友们说起话来,女童也向来一字万金,能说三个字就绝不道四个字,从来没有废话的时候。
包括大顺在内的赌坊五人众,好歹都有个或真或假的姓名,却也不都被她去头去脚,全只剩了个孤零零的单名?
更不提赌坊五位挚友之外,甘小甘从不把其他的外人放在眼里,住在山城里的十余年来,压根没记住如意镇里任何一个邻舍到底姓甚名谁。
天可怜见,就连前世被她亲“口”送去轮回道投胎的秦钩从外头回了如意镇,在她跟前来来去去晃悠了许久,甘小甘也只是一转身,就浑忘了这个和张仲简长得颇有几分相像的傻样大个子到底叫什么。
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只有县太爷这个被她“软禁”数月的逍遥囚徒,好歹在她茫茫然的心绪里刻下了个姓名,算是女童失去了原本心智之后,记住的唯一一个“外人”。
可也只是到此为止。
即使是与甘小甘相识数千载的老朋友柳谦君,也只是因为在女童这场长达百余年的大病里,时时刻刻陪护在侧,才好不容易让甘小甘听懂了她如今这副肉身已有了个凡世姓名,终于堪堪等到被女童唤了一声“君”。
六人众里最为年幼的大顺,虽早被甘小甘打心底里当成了不懂事的幼弟,可女童似乎根本不知为长姐之道,也将鲲族幼子当成了与其他挚友一般,只将小楼本尊唤作“顺”,从来都不在语声中流露出半分的亲昵之态。
听惯了甘小甘那清清冷冷的轻声呼唤,赌坊五人众都以为,女童这辈子剩下来的辰光,都只能活在她自己孤独的天地里,再不与他们五人之外的生人有任何亲近之举。
可他们从来都忘了去追究,没有现在、甚而像是也没有将来的甘小甘,是不是真的把她的过去也尽数丢在了逃亡的路上。
不似如今这般痴怔模样的甘小甘,当初在妖界中大杀四方、甚至让六界都听说了她的存在的甘小甘,是不是曾经也有过让她笑得放肆无状的亲近之人?
“那个丫头刚才喊什么?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