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二号天井里常年放着口大缸,是张仲简不知道从如意镇哪个角落里翻找出来的旧物,却在这十年来成了甘小甘的专属用器,偶尔会在子时,陪着女童共赴最煎熬的午夜空腹大计。
最近的数月来,甘小甘将县衙后院当成了第二个休憩之地,不曾回到过赌坊小楼来,于是这口大缸也极为难得地彻底安生在了天井的暗处,不用再与那些看似是澄澈溪流、实则臭气熏天的“清水”朝夕相伴。
然而这并不长久的安宁,换来的是比以往还要惨不忍睹的严酷“刑罚”。
青天白日就被拖到了天井正中的大缸,在短短的两盏茶辰光里,就几乎被灌了个满。
不同于平日里盛的那些“清澈流水”,这一次,满缸里的静波间赫然有世间的诸多颜色混杂在一处,甚至像是活物般上下乱窜,根本不是无源头、亦无去处的缸中死水该有的模样。
天井的缺口漏下了依旧灿烂的天光,照着这敞口的大缸,更让“流水”间的诸色光华愈发紊乱,如同一股股脾气甚坏、而不肯同流合污的水下精怪,彼此胡乱地碰撞着,最终也没能融到一处去。
这满缸的“流水”中,最为显眼的是其中的五道光华,或是隐隐现为不明兽形的青蓝、或为汹涌如狂风密林的青碧、或像尘泥下蕴藏多年才有的昏黄、或似虹霓般捉摸不定的璀璨霞光、或是其间瞬息万变如幻梦的“无色”怪芒。
然而这五股显然力道极大的光华,与缸中其他不值一提的百余股杂色光华一样,都不敢打扰在大缸正中圆转如风球的那道琥珀光华,只在旁侧飞快流窜,像是知道这个“大家伙”能够将他们统统吞食殆尽,都极有自知之明地躲了开去。
若是大缸有灵,恐怕也会被自己身内的这副混乱景象眯得双眼发晕——比起甘小甘十年来“大方馈赠”给他的那么多“清澈流水”,这次的满缸“大礼”,实在有些五彩斑斓得过了头。
更不提这缸中冉冉升起、用不了多久就占领了整个赌坊小楼的腐败臭气,熏得大顺忍无可忍地疯狂摇起了整座小楼木身,哗啦啦地在天井里掉下不少的木屑尘灰来,把在二楼昏迷不醒的张仲简盖了个满脸满身,活像个刚出土的远古木俑。
仍然被留在八仙桌上的小房东在睡梦中也猛地抽了抽鼻头。
同样是兽族幼子的她,和大顺一样差点被这臭气熏得发起狂来。然而难得虚弱的楚歌,压根分不清这味道到底是不是梦魇之一,只是弓弹起身、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就不耐烦地用自己的两个宽大袍袖盖住了鼻子,迷迷糊糊地又沉回了梦里去。
而这满缸别样“流水”的创造者,则在小房东的身边继续沉睡若死,与两盏茶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像是方才的“空腹大计”根本与他毫无干系。
“师祖您老人家是不是记错了法子?”驼背的厌食小妖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化为了他那只有两尺身高的人形,并极为迅捷地逃回了自己的墨绿斗篷里去,此时正趁着甘小甘不注意、抓过了大长老那件长衫,撇着嘴擦拭着自己六足上的粘稠……“涎液”。
金鳞长老不愧是厌食族唯一一位独立修炼而成的散仙,就连那么随随便便化成的风球,都能把他的虫身一路顺畅地直接送进了大长老的肚里,没让他遭受任何料想中的伤害。
事实上,他在短暂的哭号后,就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安然地护在风球里,根本触碰不到满目的狼藉景象,虽说是个史无前例的苦差,却也能伸着懒腰、就稍微颠簸着看了一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