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上座虚影一晃,两边挂灯应声亮起,明亮的烛火中现出一人。
无良子。
世人传说无良子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灯下的无良子却是飘逸出尘,很有仙家宗师的威仪,并无半分恶模恶样。
无良子坐处,烛火不动,元婴修为的威压迫得人喘气不畅。
无良子以前从不放任威压,贺嫣缩缩脑袋,立刻知道师父心情不太好。
无良子修为厚重,人却是极年青,也没有什么宗师的架子,开口言简意赅:“谁来嫁?”
四姐弟中除了秦弃梦稍不讶异外,其余皆是张口结舌。
贺嫣惨叫道:“师父,真要嫁么?”
无良子沉声道:“我无良子说话何曾作伪?”
贺嫣:“……”
在无良子说出这句话之前,贺嫣其实还是心存侥幸的。
虽说发了招亲帖,但嫁娶之事并非儿戏,有可能没人能过关,也有可能过关后没谈拢双方不愿嫁娶。
下了聘礼可以退,订了婚可以悔,上了花轿还能逃,结亲之事在拜堂之前都不算板上钉钉。
只要有一方不愿,亲都是成不了的。
之前,贺嫣心下的计议是:
一方面,杭澈不知内情,想必同世人一样,也以为待嫁的是位美女,若知晓真相,贺嫣推断杭澈十成十不肯娶。
另一方面,外人应帖而来,面上说为求美人,实际呢?爱江山更爱美人鬼才会信。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毕竟少数,一怒为红颜历史上又有几个。而且要有爱,得先看到美人吧?单凭招亲帖寥寥几语能认定美人?为一个画饼的美人值当兴师动众觅路闯关?说到底,无非是看中美人背后的无良谷。
既然外人爱的是无良谷,而无良谷除了美人,还有大把在外人眼里等价的东西,器灵、功法甚至结盟,总有一样是你想要的。
所以,贺嫣之前以为,对无良谷而言,并不是非嫁不可。
然而,当师父说出“我无良子说话何曾作伪”时,贺嫣立刻觉悟:要嫁一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无良谷可以名声不好,但不能丢了信义,这是底线,无良子明确立下的规矩,不容违背。
招亲帖没有转圜的余地,一旦输了,一定要嫁。
只有一条例外:除非——对方不肯娶。
事到如今,贺嫣的一线希望全在涿玉君。世传涿玉君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各种不容玷污,贺嫣瞥一眼草堂外的那人,七彩的霞光打在那人身上,在身前落下一道冰凉阴影,分明落日余晖是有温度的,落在那人身上却让人想到清冷的月光。
贺嫣想,那么清冷干净的一个人,为何来赶这个集?难道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他若知道待嫁的是名男子,会不会怒气冲冲进来要个说法?
贺嫣有些走神,蓦地感觉如芒在背,抬头望去,陡然撞上无良子若有所思的目光。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师父看的不是他。
他一直想不明白,师父无良子为何会落下不好的名声。无良谷的人都知道,无良子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纯粹的人,不入世俗,不惹红尘,不受拘束,对弟子不苛刻,对生灵不野蛮,目中无尘,对万事皆不上心,眼神里有经年我行我素洗涤出的纯粹直白。无良谷里的无良子,和世人所传那个睚眦必报恶名昭著的无良子,根本就是两种人。
他从未在师父眼里见过这种复杂的情绪,有怅然,有抉择,有迟疑,有释然,有放手,像是……在告别。
大师姐、二师兄和小师弟都垂着头,诺大的草堂,似乎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做徒弟的很少敢直视师父,那很失礼;尤其是长时间的直视,很有点以上犯上的意思;加上无良子不总在谷中,平日与弟子们亦不亲近,像此刻这种,互相凝视,已是师徒间难得的亲密。
此时的贺嫣,并不能读懂无良子的眼神,他只隐约感觉,这是一个仪式。
究竟是何仪式,他根本无从明白。
半晌,他听无良子徐徐道:“你们大师姐进谷后改名为弃梦,是为抛却前尘摒弃旧梦的意思,她入谷时我许诺过,不干涉她婚嫁之事,她的事,我是做不了主的,所以,你们谁嫁?”
说的是“你们”,却只望着贺嫣。
这一眼,贺嫣立刻与师父达成默契。
贺嫣明白了无良子定好的待嫁之人果真一直就只是他,招亲帖里的“语笑嫣然”并非无心之笔。
而贺嫣其实早在决定由自己设阵主阵之时就已有了抉择:小师弟十九岁未及弱冠的年纪修为虽高到底年轻,做师兄的不忍;二师兄为人本分虽擅长布阵,灵力却不如他高;大师姐,他们师兄弟三人第一时间就已合伙将大师姐排除了,长姐如母,怎能让她再替弟弟们挡风遮雨,是男人的断不会把姐姐随便嫁出去。
当贺嫣坐上亲自布的“人面不知何处去”那时起,他就已有了担当的决断。
男子嫁人早有先例,在这个世界,自五十多年前那位能人第一个嚣张的强娶了男妻并公告修真界后,那男子间嫁娶之事不再是讳言之事。
说起来,在这方面的思想解放上,这个世界比他曾活过的时代还要宽容开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