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黄昏。
天气已经慢慢放晴了。
涂山侯人望着西边那一圈金色的晚霞,但觉阴沉了许久的天空,豁然开朗。
他举起双臂,深呼吸,微风送来的气息再也不是满含尘土味的腥臊,反而清新到了极点。
“哈,初蕾,我从未觉得空气这么新鲜干净过。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无论去哪里,都看到一大团一大团的苍蝇飞来飞去,恶心到了极点。我是多么希望它们变成一群群的野猪野羊,甚至是野鸟也好啊。可是,它们就只是苍蝇,连猎下来吃都不可能……”
她微微一笑,看到他的伤势已经彻底好起来了。
果然只是皮外伤而已。
她都不得不佩服,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之下,纵然是用苦肉计,可是,要控制好力道,掌握好分寸,实在是极其不容易。
毕竟一刀一刀下去,全是砍的自己的肉。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疼痛之下,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
所谓成大事者,原本就该是有这样的魄力?
“初蕾,我已经痊愈了,明天就可以陪你去有熊部族走一趟……”
她笑着摇头:“你走不开!”
“我走得开,真的……”
她还是笑眯眯的:“钧台之享的消息早已散播出去,三个月之内,足以让远近诸侯赶来。现在起,你每天都要接待诸侯国,笼络人心,倾听他们的诉求,取得他们的支持,而且还要防止大费卷土重来……”
大费虽然逃跑了,可是,有消息显示,大费很可能逃到了三苗之地。
三苗对大夏的态度自来就是打一阵停一阵,每每你刚刚放松戒备,他们立即杀一个回马枪。
当年尧帝和舜帝曾被折磨得头疼不已,干脆将三苗列为三凶。到大禹王时期,大费一战击败了三苗,可是,也并未消灭掉他们的主力,相反,大费很快和他们结盟,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当年的东眷女,便是出自三苗之一的东夷族。
大费既然敢在走投无路之下直奔三苗,就证明他在三苗有很强大的根基。
凫风初蕾直言不讳:“现在起,你已经不是启王子,而是大夏之王。你一天也不能擅自离开了!”
涂山侯人苦笑一声。
“有熊部族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去看看再说。”
“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
事实上,若非因为他的伤势,她早就走了。
可他听得她还有一夜的停留,心情便好得出奇。
第二天一早,涂山侯人起得很早。
土街尽头,七八间茅草房。
这是鱼凫国君臣的临时“驿站”。
纵身为鱼凫王,也只能占据其中最好的一间土房——所谓最好,便是房间地面最平整,最安静,窗户还算完好,茅草屋顶也没有漏雨。
当然,那张饭桌也是最好的:四肢齐全,没有任何断裂修补。
这已经是涂山侯人集中全钧台之力,找到的最好的屋子和最好的家具了。
此时,他慢慢走到门口,看到凫风初蕾坐在粗糙的木凳子上,用同样粗劣的陶瓷土碗喝水,也不由得暗暗称奇。
自从第一面起,他便知道这个鱼凫国的公主自幼娇生惯养,纵然游历在外,也有别人没有的神奇东西,从未栉风沐雨。
可是,身为鱼凫王,她身在金沙王城繁华旖旎的气氛里怡然自得,可此时坐在这简陋不堪的土屋里,也气定神闲。
钧台贫困,庄稼刚刚播种,青菜尚未生长,更别说早已绝迹的飞禽走兽了。
他能为她奉上的最好的饭菜,充其量也只是从有扈氏仓库收集来的各种腊鸡腊鱼。
可是,她每顿津津有味,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见他站在门口,她旁边的委蛇笑起来:“启王子来了。”
她放下粗陶土碗,也微微一笑。
这一笑,整个土屋忽然蓬荜生辉,涂山侯人心里一抖,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叫嚣:这样的人儿,我竟然只能让她喝这样粗劣的水,用这样粗劣的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