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人陆续被迎了下来,先是穿着中山装,头戴礼帽的绅士先生,再是身着改良旗袍,头上烫卷的时髦太太,大家都在猜想,后面二个马车坐着是何许人,不曾想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蹦跳着自己出来,众姑子忘了早先的告诫,一个个开始嬉笑。后面一辆马车坐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冷面男人,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香雪捂嘴又打起了哈欠,没劲,特没劲,这里就是清朝冷宫般的所在,早饭是冷馒头就咸菜面水,晚上野菜汤就土豆疙瘩,有他们这些官老爷太太小姐少爷受的,信不信,她敢打赌,要不了三天,这些人定是哪儿来哪儿去,再看看那一大推行李,香雪差点儿笑出了声,有钱人也有天真的时候。实在无聊,这贵客已迎,大家还要与当兵的一样站的整齐,这做戏有点太假了吧,看看别的姑子做什么,咦,众位和往日不一样,那慧净的脸莫名白了几许,她突然戴上了她的银镯子,还有几位叫不上名的,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有的竟双目含情,痴望着贵宾。
住持对这方面管的很严,这几个是想挨板子还是想睡柴房,竟然见色忘了规矩,她承认那个与她差不多的少爷,眉清目秀,待再长几岁,绝对是美丈夫一枚,可是目前,他在她眼里,只能是一个俊弟弟。那三十岁的冷面男人,五官还算英俊,但只要看看他那副爷的架势,香雪直觉得够够的,所以这里边并没有她的目标。
好不容易那群人进去,她们终于重获自由,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也都跟着客人而去,难道伺候人也是无尚荣幸吗?那就让她们去追求自己的“无尚荣幸”,她要去帮春秀拎水,不能担,一人一桶提,她有的是那个力气。春秀看到她很是意外,问她为何不去招呼白老爷一家,香雪说,她是村子里长大的,自由散漫惯了,以前她们村的张财主在世时,二姐去做过丫鬟,那个寄人篱下,那个看人眼色,不是一般难熬,所以她对巴结有钱人的事,一向都不感冒。
春秀放下扁担,很生气的说:
“如果委屈几天,就可以离开这里呢?”
春秀告诉她,这里虽接待零散的善男信女,但这些人是没有条件带她们离开的,只有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才有资格,所以每逢那些老爷太太上山,这里的姑子就会拼了命的去表现,因为一旦被她们看上,就可以摆脱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香雪觉得一切都明白了,好似一切都不明白,她问春秀为什么不和那些姑子一样?春秀说,此生她的心里只有俊生一个人,她的目标就是俊生到哪里,她就到哪里。香雪说为什么不先想办法出去,在外面世界等待俊生。春秀说:
“与那些老爷太太离开,无非就是从一个小牢笼,进入一个大牢笼,那于我于俊生的未来毫无益处,还不如在这里寻找机会逃跑,这样多少还是有希望的。”
她不自觉的向春秀投去了羡慕的眼神,她觉得,她好歹有个目标,而她或许此生都不知道,从这里出去了干什么?如果她真如家人所说,是那“七泉水”的命,即便她有幸遇到俊生那样真心待她的男子,可由于心里的障碍,她也不忍心去害人家,所以她突然觉得,家人对她的安排无比正确,她很适合一辈子呆在这里青灯古佛。
春秀安慰她说,是机会就得争取,她虽然不知道,香雪为何被送到这里,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所以她不打听。她自己是家里姊妹众多,她又是老大,被送到俊生家做丫头,补贴家用,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的相处,她与他产生了感情,俊生父母察觉后,把她遣送回家。父母觉得她名声败了,谋不下一个赚钱的差事,嫁个聘礼高点的人家已无可能,又嫌她白吃粮食,所以把她送到这里。而俊生听说她被送走,一急之下生了场病,家里请道士做法,说他前世欠了一些债,需要出家半年已消去他的罪孽,所以阴差阳错,她们反而来到了一处。
“即便你逃出去,可俊生家里依然不愿意,那你做这一切岂不是徒劳?”
“即便我与他终究走不到一块,可我努力了,我这辈子也会无悔了,所以凡是机会,就要努力争取。”
香雪看着她,眼睛不自觉的闪烁着光亮,她决定,即便逃出去也是牢笼,只要那牢笼比这里大,也是值得的。
她放下水桶,撒腿就跑,百米之外,她突然间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她说:
“以后,以后,你就是我姐姐了,如果我有前程,我不会忘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