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刚刚出去放冰灯的萧潜萧大哥回来了,一注意到两人有异的动静,他去了佩刀,一头扎进江中,将两人都救到了船上。
…………
大福船舱内,别有洞天,精致堂皇地宛如宫殿。
皇帝玄天位于高位,身边两侧是皇后和新晋的丽贵妃。
中间是刚换了一身干衣的玄瑟和玄夙,低着头,等着教训的模样,周边是静候的太监宫女们,船舱外是一圈又一圈守卫的禁军们。
“朕就奇了怪了,你们兄弟俩有什么仇什么怨,放个冰灯都能打到江中!”
“是玄瑟推得我!”玄夙可怜兮兮地打了个喷嚏,可说出的话还是那么令人讨厌,“我跌落时拉住了他的衣角,他才会跟着摔进江中。”
说着,他似乎更委屈了,“儿臣从小就体弱多病,玄瑟他明知道我身子骨差,还推我入冰冷的江中,他分明是想要我死啊!父皇,母后,你们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他口里叫着帝后二人,眼神却直直看向了皇后,他知道他的母后一定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玄瑟,你弟弟说得可是真的?”皇后果然开了口,虽然是问的玄瑟,却半点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你弟弟从小就体弱,你是亲眼看着他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药,才能长到如今。”
“可现在倒好,你居然故意推他入江,八月的江水有多冰冷,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玄瑟抬头,轻轻地看了座上的帝后二人一眼,那眼神极淡,如同看两个陌生人,像是习惯了这种颠倒黑白的控诉,“儿臣知错,任凭父皇和母后发落。”
皇帝皱了皱眉,刚要说话,皇后却先他一步开了口,“黎天,”她叫他的字,“玄瑟是兄长,不照顾自己体弱的幼弟就算了,还如此害他,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此举严禁。”
白芷算是开了眼界,头一次看人把颠倒黑白做的这样得心应手,可她环顾四周,全是静默的太监宫女们,其中不乏有当时亲眼目睹真相的,可他们都选择了默认。
皇帝沉吟半响,终于想好了惩罚,“你是当今太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加害幼弟,品行不端,就赏你五十大板,罚你禁足一年。”
“谢父皇恩赐。”玄瑟直直跪地,长长的衣摆在地上逶迤出凄绝的弧度,他高举双手,一字一顿地受下了这从头到尾的诬陷。
白芷咬牙切齿,几乎恨出血来,在碰到小顺子故意扫过来的讽刺视线,和玄夙意料之中的笑容时,她突然冲到玄瑟身边,重重跪倒在地,向皇帝叩首,“奴才有话要说。”
“哦,”皇帝漫不经心地打量他,发觉这个小太监清秀地可爱,“你有何要说?”
“其实当时,太子殿下和九殿下争斗间,是奴才上前拉架,一不小心撞到了太子殿下,他才会失手推倒九殿下,跟着一同跌落江中。”
“此话当真?”
“当真,若有半句虚言,奴才愿受诛连九族之罪,死无葬身之地!”她的誓言铿锵有力,由不得人不信。
一直平静无波的玄瑟,此时却攥紧了拳头,很轻很轻地掉下了一滴泪,划过眼角很快消失殆尽,却刻进了他的心底,此生都会铭记。
他曾因为自身的弱小,害地唯一在乎他的人,发这种听起来就让他撕心裂肺的毒誓。
不得不说,古人对于这种毒誓还是深信不疑的,小太监都这样说了,而且当时她的确站在玄瑟和玄夙身后,混乱中谁都没注意到她的举动,谁都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如她所言做了。
相反,也无人可以否定。
“朕信你,敢以诛连九族,死无葬身之地为誓言,就不能是谎言。”
白芷抬头,一脸恭敬地看向这个天下间的王,心里却想,我来这异世,用的是死人的尸体,早就没有九族了,且原就是异魂,在这个世界,更没有葬身之地。
“既然信你,就要罚你。无论你有心还是无心,两位皇子都是因你落水,”皇上略做沉吟,忽视了还想开口的皇后,“就赏你一百大板吧,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一百大板,别说是身强力壮的大汉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小小身板的她呢?皇上这是换个法子赐死她啊。
“父皇,”玄瑟抬起头,成年以后头一次求他,“求你开恩,放过小平子,一百大板,儿臣愿替她代受。”
“岂有此理,你一国储君,怎能为了一个太监受板!”皇帝勃然大怒,“你这是轻贱自己,轻贱皇族!”
呵呵,玄瑟差点笑出来,现在知道他是储君了,那为何从小到大,从没正眼看过他,为何大婚之日,未过门的世子妃,他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就直接将她活埋,为何玄夙刚刚那么明显的谎言,他一点要查的意思都没有,就断定他品行不端?
“父皇,”他再次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平生第一次反抗,“你若要人杖打小平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你,你放肆!”玄天像是听到什么诛心之言,手直直指着他,几乎气地要从皇位上走下来,给他一脚,狠狠踹醒他这个不孝子。
而皇后一直都是冷眼看着,完全忘记了母仪天下,忘记玄瑟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
好在一直安静乖巧的丽贵妃,抓住了皇上的手,轻声安抚,“皇上息怒,太子殿下就是护奴心切,说明他有一颗仁慈之心。为仁之道,为皇之本,皇帝陛下应该高兴有这样一位太子才是啊。”
她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悦耳,不自觉地就抚平了皇帝心中的怒气,“当真如此?”
“当然,”丽贵妃笑着,又俏丽又妖娆,仿佛中给他年轻十岁的感觉,“再说了,今天是中秋节,合家团圆,举国同庆之日,皇上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小平子也是护主心切,想拉架,才会失手推倒两位皇子,可他也有功在身啊,要不是他不惧危险,跳下江中,救下太子,皇上可就要失去一个拥有仁爱之心的太子了。”
提起这个,皇后就来气,本来是要死的太子,就因为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太监,功亏一篑,甚至狠狠剐了白芷一眼。
当时一片混乱中,所有人都顾着九殿下,太子的确是只有一个小太监跳下水去救了,他也有耳闻,转眸看了一直跪着的小太监一眼,“呵呵呵……照你这么说,朕倒是该赏赐他了?”
“当然不是,死罪得免,活罪难逃,就罚他五十大鞭吧。”
“这也未免太轻了,”鞭刑比杖刑可好受多了,皇后忍不住开口“他一个小太监,可是一手害两位皇子入水,其罪当诛……”
她还要接着劝说,却突然注意到有人死死盯着自己,她看去,是对她一向恭敬有加的玄瑟,那眼神森冷地像是看将死之人,刚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就咽了下去。
“皇上,今天是臣妾的册封之日,臣妾好不容易当上贵妃,不想宫中出现死人,太晦气了,您就答应臣妾吧。”
不得不说,年轻漂亮的女人,冲老男人嗲声嗲气地撒娇,就是一大杀手锏,古今皆宜。
“好,朕依你。”说着,他抬手一指,“传朕旨意 ,赐小平子五十大鞭。”
“可是,父皇……”玄夙还要再言,就被玄天打断了。
“行了,这件事就算了,莫要再提,时辰也不早了,朕也乏了,就启程回宫,休息吧。”
他这样一说,自然无人再敢多言。
白芷和玄瑟相识一眼,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肩并肩跪着,他更是偷偷从衣袖里伸出手,将白芷的手攥在了手心里,藏进宽大的衣袍里。
那是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进身体里的珍视与小心翼翼,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欺负和伤害他的唯一了。
富丽壮观的大福船,在全城百姓的瞩目下,缓缓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而江中无数的明灯,在满月的清辉下,往天的尽头飘去,其中两盏印有皇家标志,被一个箭矢粘在一起的残灯,像一对似地,各自写着:
“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一世红尘,无你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