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农府占地极广,主殿气势辉宏,偏殿却简陋异常,看着竟如魏知行的人一般,无欲无求,冷淡偏执。
让进了会客厅,魏知行仍被魏炎坚持着先去抹了药,换了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出现在骆平的视线里,此时的骆平,脸已经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
魏知行静静坐在太师椅里,较原来清减不少的面庞,让人看着有些可怜。
骆平轻吐了一口气,如同魏知行一般,静静坐在了客座,默然不语,婉如两个没有生气的木偶,谁也不想先行说话了。
良久,魏知行身上的气息暖了暖,才没头没尾的道:“这一路,冰雪交加,风餐露宿,坐在铺着兽皮、点着碳炉的马车内,定会很舒服、很暖和。”
听着魏知行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骆平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到现在,他才知道魏知行为什么是骑马回京,而不是坐他惯坐的马车,只是因为,明月坐着囚车,吹着风雪,受着寒凉,忍着颠簸;所以,他也要骑着马,吹着风雪,受着寒凉,忍着颠簸,感同身受。
骆平抬起眼睑,充满了一线希望,喃喃半天才道:“是,是我误会你了,明月,还能救出来吗?”
魏知行轻扯着嘴角,轻眯着眼眸,盯着骆平半天沉吟不语,直看得骆平莫名的发慌,心脏莫名的下沉再下沉。
又过了良久,魏知行才轻吐了一口气道:“能救,看你,能不能舍弃一个人。”
“谁?”骆平讶然问道,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身边,舍弃哪个人,会救出惹了滔天大祸的殷明月。
魏知行看着坚定的骆平,吐出三个字道:“骆总管。”
骆平脸上登时现出一丝痛苦之情来,骆总管,他的亲叔叔,给骆家带来无限荣耀之人,也是掌控了自己一生害自己失去自由之人,与自己,亦师亦父,亦恩亦仇,诸多牵绊,理也理不清。
魏知行知道骆平与骆总管的情感,未加强求,而是继续循循善诱道:“骆总管将盐矿的消息通报给泯王,你认为陛下当真是毫无查觉吗?孰轻孰重,你自己心中自有分寸。”
骆平如失了魂的木偶般离开了大司农府,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发黄的纸,这是以叔父的名义给齐阳郡王写的一封密信,里面全部是先皇与皇帝陛下小时候的细枝末节,外人看不出什么来,可知情之人,定会触目惊心,尤其是皇帝,怕是第一个就要活剐了骆总管。
骆平的腿若被灌了铅水一般的沉重, 他虽不知道 这信的竟义,却知道以魏知行的善谋,这信只怕比催命的符还要致命。
心头,如那战局如火如荼的北疆,兵戎相见,胜负未分。
无庸置疑,明月,定是要救的;叔父,怎样才可留得一条命在?
“卖鱼啦!卖鱼啦!新打上来的河鱼,客官买些回去尝尝鲜?”一道清澈的童音响彻在耳边,吓了骆平一个激灵,怔怔的看着在篓子里欢脱鲜活的鱼。
见骆平怔然,卖鱼童以为遇到了诚心买家,将鱼篓倾斜了些,让骆平看清里面的鱼儿。
这一倾斜不打紧,其中一条巴掌大的小鱼一窜跃出了鱼篓,落在了地上欢脱了两下。
小鱼童气得一弯身,只一下就将小鱼儿抓起重新扔进了篓子里,讪笑的对骆平解释道:“客官勿怪,这人越老越精,鱼却越小越贼,小的给您捡条大的、愚笨些的?”
骆平眼眸中顿时现出一道精光来,人越老越精,鱼越小越贼,曾听明月说,有一种鱼叫乌贼,之所以叫乌贼,是因为它惯会装死,墨汁还会消失.......
骆平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来,直接扔给了小鱼童道:“这银子是赏给小鱼儿的,代我放生了吧!”
.......
魏炎看着骆平魂不守舍离开的身影,一脸担心道:“主子,骆东家即使对殷姑娘感情再深,也不至于出卖了从小将他养大的亲叔父吧,若是消息泄露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魏知行无所谓的摇摇头道:“你也说了,凭骆平对明月的、的感情,这个消息定不会传出去的。至于这封书信能不能传到齐阳郡王手里,能不能如期被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施大人搜出来,能不能让陛下下定决心清理了泯王,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骆平,而是骆总管。我一会进宫时会见骆总管,他会乖乖就范,且心甘情愿。因盐矿、铁矿私通大周之事,再加陛下忌讳之事,泯王就是砧板上的鱼儿,等着陛下开刀吧。除掉泯王,救出明月的胜算会多达七成。”
魏炎绞动了半天脑汁,任他再聪明也想不明白,哪有人愿意自己去送死的,还是个位高权重、汲汲以求权势,终于爬上高位、享受了一辈子荣华的老太监骆总管?
魏知行没有多做说明,却有十足的把握劝得动骆总管自投罗网。
有一种人,活着,是为了情,为了色,为了赌,为了各种私利;
还有一种人,却是为了家族而活,骆总管,就是这样一种人。
在知道自己失势并有可能累及家族的时候,他宁愿自己的家族中,另一个人崛起,取自己而代之,甚至不惜以大义灭亲、建功立业的方式,替自己继续庇佑自己的家族辉煌,这个接替他的人,只能是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