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针线,一针一线的封存着她的痛苦。
纵使在昏迷中,平嫣也睡得极其不安稳,哭着喊着,眼泪仿佛流不完似的。沈大少听着她不停的喊娘,喊爹,喊弟弟,甚至于,还喊九州哥哥。
日头初升时,她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火红色的帐幔里,她像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五官僵硬,只那一双眼睛大瞪着,仿佛要跳出眼眶来。乌沉沉的眼珠里,红帐如血似火,嵌映到她的瞳孔里,仿佛是一片片溅开的血。
霎时,她忽地坐直身子,机械的扬起头,死死瞪着帐子顶,像发疯了般,尖叫一声,抱着被子躲到床脚里,嘴里念念有词,不住的绝望摇头,不住地拍打四周。
“不要烧了,不要烧了......”
不要烧了,他的爹娘,弟弟都还在屋子里啊。
沈大少想起她在三合院里的反应,又看她见了红色帐子的样子,猜到她一定是对火有着异常的恐惧。他抬起手臂,攥住帐子的一角,一把扯了下来,顿时帐如霞泼,被丢到地上。
她蜷在小小的角落里,不哭了,也不闹了。良久后,她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像弓起毒针的蝎子,直直往门外撞去。
擦身而过的刹那,沈大少反掌捞住她的手腕,以难以反抗的霸力将她拽回来。她急火攻心,大脑空白,几乎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毫不犹豫的掌掴上去。他敏捷的偏过了半个脸,平嫣却使出了十足的蛮力,那一掌虽擦着他的脸沿轻飘飘的划过,却如带刺的荆条,打出一截脆冽的挥声。
空气如凝胶,仿佛万物皆定,只有老钟一声声,苍老而空灵的走动着,不知疲倦。
绿纱窗外的日光折漏进来,成点成片的洒在他的后背上,他挺拔的身影罩在平嫣身上,将她阴在一地透骨的凉意里。她抬起眼,秀眉妩目,挺鼻樱唇,与他不偏不倚的对上。她的眸子里尚有泪光清浅,潋滟如波,沈大少又想起在后花园里她给他下毒的那日,也是这样楚楚惹怜的模样,心里方才还难耐的滔天怒意,不知怎的,就被她眼中微泪浇了个半灭。
沈大少无意识的收紧攥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严丝合缝的勒着。
平嫣从那一巴掌中醒了神,在他那一方黑漆漆,凉涔涔的深渊眉目中终于败下阵来。她脸上的表情接连变幻,错愕,震惊,最后只剩下铺满全脸的愧疚。
“对不起,我......”她嗫喏出声,脸上的歉意一览无余,后半句解释在她咬紧的唇齿中没了下文,片刻后又坚定出声,“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就当是还你。”
她刚才冲出门去是想要找董国生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眼,是她后半生的使命,冲昏了她的头脑。
沈大少盯着她靠过来的一方右脸,见那如白瓷般净透无尘的肌肤上,嵌着的那一对天赐魅惑的桃花目中此刻只显得凛然无畏,又果敢凶猛。他有些好奇,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的眼睛里有过这样豪迈通达的奇妙色彩,又有些好笑,认错受罚时还扳出这样一副视死如归,任君采撷的姿态来。
“二少爷呢?二少爷回来了吗?”平嫣后知后觉,牵动心弦。
沈大少这才松开她的手腕,正巧看到她白皙如藕断的腕中已印上了几道青紫的粗痕,她只草草瞧了一眼,却并未在意,也似乎并不觉得痛。他惊愕于她的忍耐,愈发对她跟了八年的师父柳三春兴趣浓厚。他究竟费了怎样的心血,持着怎样的目的,要培养出了这样一个不像戏子的名角儿?
他相信,在她一无所察的底细中,只有从柳三春的嘴里才能撬出些有意思的东西。
“沈钰痕呢?”平嫣等不来回答,莫名躁动。
“我这个二弟啊,从小就鬼点子多,狡猾的跟狐狸似的,父亲说他从不肯在正事上用心,对花天酒地那一类玩物丧志的事倒是精通的很,可依我看,他那脑袋壳里,可捣鼓了不少名堂。他在国外的这八年,多得是沈家人不为人知的秘密。”沈大少踱到窗子边,静对晨光,悠然背着手,那声音飘渺迂回,别有意味,似乎浸了霜露,夹着几分料峭叹息,沉甸甸的落在平嫣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