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的心眼里,兜兜转转,原还是离不开一个骗字。
白衡觉得胸口闷疼,似有虫蚁的尖牙利嘴啃咬,几乎要窒息了。
“我没骗你,我这一生都不会骗你。”他一再强调重复,语气却苍白无力,如被连绵骤雨击垮的潇潇落叶,溅不起半丝尘埃。
“我的确勾结山匪,瞒着霍三爷绑架了董长临,又放了一同绑去的仆人,故意让他去给董国生报信,然后又匿名给林恒写了封信,连带着董长临一并押给了他,信中告诉他将有大祸,董长临是制胜筹码。”
“为什么?”平嫣觉得匪夷所思。
白衡眯了眯眼,目光泛泛空洞。漫漫雪光在他周身上下蒙了一层银华,如织就的冰丝蚕茧,他被困在里面,肆无忌惮的变幻出最丑恶阴暗的嘴脸。
“为什么?”他拧着脖子反问道,“因为我想看着他们互相残杀啊,你想想,董国生与霍三爷绑了林恒的夫人,林恒又绑了董国生的儿子,他们一旦对峙厮杀起来,那该是多有趣啊。”
他冷笑了几声,咝咝的,如抖擞吐芯的舌头,眼神幽幽,折射出一芒刀子似的寒点,“只可惜,这林恒被女儿即将到来的婚礼喜昏了头,只扣押着董长临,并无十分在意那信中无凭无据的内容,这才少了一场鱼死网破的好戏。”
“与你有仇的人是董国生,霍三爷,还是林恒?”
她正小心试问着,忽闻门外几步参差不齐的踏雪咯吱声。
白衡神情一绷,反倒比她还要慌张几分,忙扯过她的身子将她塞进一旁长柜里,心神不宁的关上柜门,压低声音叮嘱道:“你不要出声,乖乖等着师兄,约摸半个时辰后我便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传来咚咚的指节扣门声,伴随着礼貌的询求声,“白先生可歇息了吗?帮主请您过去呢。”
白衡转过微微战栗的身子,理了理长袍,才稳住声音慢道:“进来吧。”
两个小厮合伞而入,恭敬十足的俯身而请,“白先生收拾收拾,随小人去见帮主吧。”
白衡微微颔首,移步到木柜旁的衣架子上,拿了个兔毛滚边的竹青大氅,披上肩,系好缎结,目光却如蜻蜓点水,在柜子缝上掠了一下,遂面无表情的过门而去。
待到三人行远,没了动静,平嫣才自柜子里摸黑出来,透过明窗,可见一望无痕的雪地里三到脚印逶迤而去。
白衡撑着油伞,渐行渐远,像一株承风载雪的青竹,又渐渐被风雪吞噬湮灭。
她望着他的影子,觉得心下难安,且坐以待毙无疑是最煎熬无能的一种办法,便悄悄开了门,四下探视,循着白衡走去的痕迹,偷偷跟去了。
屋顶上的缠枝琉璃灯白光刺目,如一顶张牙舞爪,四处眼神的月亮,将角角落落都照得分明。
白衡站立一侧,适才一身风雪交迫,忽又置身于暖意洋洋的屋宇中,不觉有些全身发麻。他死死捏紧了袖下的手,安安静静的垂下头。
“抬起头。”死寂的空气里唯有霍三爷玩笑戏弄的语气。
白衡乖乖抬起了头,那双素擅风流万种的眸子里此刻如两口深不见底的黑洞,干涸空洞,毫无生机,只那白皙的脸颊在热气的蒸腾下微微泛起了红,好似证明着他正是一个好生生的人。
霍三爷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抬起粗粝的手指欲要抚上他的脸,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气勇气,难掩嫌恶的退了半步,堪堪避开他肮脏的触碰。
“霍三爷,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她带去了婚礼上,你是不是也该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给我一万块大洋,放我走。”
青州局势危险,他要带他的师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霍三爷心情极好,也不像往常一样对他的反抗拳打脚踢,只负了双手,缓缓踱上前,笑吟吟的,“可以。”
白衡似乎不敢置信,双眼都放出光来,连语气都因难以预料的喜悦而发抖,“真的?你真的可以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