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雪山的半山腰上,老其加拄着旗矛,拽牦牛缰绳向前走。
马骨制成的脚爪踩在泥泞湿滑的山地,他喘出的粗气,成了雪山上的雾。
宽阔数十里的山脉坡度不算陡峭,但夏季雪线上升造成半山腰以下泥泞湿滑,难以翻越。
从山脚到山腰,十几支数十人的队伍埋首向前走,队伍里有过翻雪山经验的猛虎英雄不时回头照顾士兵。
刘承宗的原计划,是由整个左营翻越山脉,但很多人爬到半山腰,再向上走一步就像被掐住喉咙的大鹅,再也走不上去。
为了翻过这座山,左营经过重新整编,有充沛体力、能翻山的人被授予最好的装备和牦牛,剩下的人则在巴桑的率领下留在河谷,继续构筑防线。
被白利王的军队丢下、被迫在雪山上生活半年之久的其加父子,成了这支队伍的首领,被指派完成最凶险的任务。
他们有一千四百四十名士兵,通过黄河源头的战利品,人人都有了蒙古式的长短靴子和蒙番皮袄,三百多副锁子甲、百余副皮甲、六十套扎甲和五十套棉甲。。
装备弓箭、马刀、斧头、投石索、打狗棒、长短矛与盾牌,还有百十头牦牛。
棉甲和牦牛都是临行前刘承宗赐下来的,棉甲的质量都不太好,内部甲片仅护住要害,主要是用来让士兵在高山上保暖。
牦牛则驮运辎重箭矢,被围困的时候可以吃。
其实大多数士兵这辈子都没吃过牦牛,因为他们没有牛,牛都是贵族老爷的。
这就和百姓敬重山神而反对别人开矿一样,矿山是僧人和贵族的,百姓没有矿山。
老其加停下脚步,弯腰钉下木楔,把绳梯用木桩固定在泥泞路段,回首望向被甩后面的士兵, 无可奈何地摇头。
大规模部队翻越山脉,对部队是很大的危险与考验。
老其加解下身上的装备, 随手丢下小锤, 撑着旗杆走向石堆, 离近了将百总旗招展而开,深深扎在石堆旁, 向平行攀山的几支队伍示意,这边的路可以继续攀爬。
写着天下太平的百总队旗迎风猎猎,脸颊被风吹得发紫的老其加从袖口摸出一颗圆圆的石头, 添在凌乱的玛尼堆上,看了一眼旗上的天下太平,跪拜在地默默祈祷。
距离上次战争结束已经有七个月了,他听说大元帅很喜欢旗上的字,想来也是个心向和平之主, 老其加希望打完这场仗, 下次和平能更久一点。
可惜老其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大帅的终极理想确实是天下太平, 但短期目标是放马南山。
于青海元帅府来说,放马南山既不象征和平, 也不能用来形容思想麻痹。
恰恰相反, 因为南山是华山,所以这词有着十足的进取心,意味着要攻取潼关以西半壁江山。
小其加用戴鹿皮手套的手掌撑在石头上,摘下头盔释放满脑袋热气,他看见老其加又开始祈祷天下太平了。
在囊谦集结时,小其加身上还只有一身带护心镜的锁子甲, 不过到了他们准备爬山的时候, 大元帅召见了左营的管队、百长们,赐予他们一些狮子军的铁棉甲,用以在山上保暖。
小其加摸着身上有团龙纹的棉甲,还有这双专门赐给他的鹿皮手套,心想大帅真是个贴心的人。
因为他从没穿过这样的铠甲,临行前大帅还专门叮嘱他,告诉他如果需要快速奔走、甲裙影响行动,可以把它卷上来,内部大腿那个位置有几条彩带,可以卷甲系起。
不过刘承宗也告诉他了,这套棉甲内部的铁叶较少, 主要是提供保暖, 在防御方面仅能护住要害,作战时还是要小心一些。
这对小其加来说已经足够了,虽然没有甲叶的地方对兵器防护不如锁甲,但这套盔甲穿起来更舒服。
他回首向河谷望去,留驻营地的部队动作很快,三道正在挖掘的壕沟,已经勾勒出河谷阵地的雏形。
刘承宗提着杆三眼铳,跟士兵一同在阵前埋首掘壕。
他手上这杆三眼铳,是黄胜宵在囊谦时的杰作。
狮子军一直有很多三眼铳,但真正大量装备这种兵器的只有塘骑。
因为塘骑一般不和其他部队配合作战,射程远近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单打独斗时多个管子,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但黄胜宵在囊谦不仅仅造了鸟铳,还做了一大批三眼铳。
这主要是受知府衙门杨鼎瑞的委托,让他为七县乡官制作一批兵器。
黄胜宵琢磨七县三千多名乡官需要使用兵器的场景,他们可能会面对低水平组织、高水平技艺的强盗劫匪。
战斗突发性较大、距离较近、火器射击的机会很少、精准命中的几率很低、可能要面对以少敌多的状态。
什么兵器能满足这种需要?三眼铳。
声音大能吸引援军,容错率高,喷一下就走能有效拒敌,跑开搬救兵是非常明智的策略。
正赶上囊谦制造农具的大潮,黄胜宵顺便还复古了一把,用上了铳锹、铳镐这种万历年间的老东西。
刘承宗此时提在手上的三眼铳,就是一杆铳锹。
其实就是在三眼铳的另一头装上铁锹,既有高于农民起义军的远程射击能力、又有不亚于农民起义军的近战能力,还能甩开膀子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土工作业。
干到兴起,刘承宗干脆把三眼铳卸了下来,只提铁锹干起活儿来。
别看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土工作业这种军队必修的技术反而不太行,也就比康宁农奴稍强一点,还不是强在技术,而是体力和力气比人家大。
他在鱼河堡整天练的都是队列和个人技艺,贺人龙为避免士兵哗变和累死,基本上没安排过土工、拉练这种消耗体力较大的训练。
想提升军队战斗力很难,但降起来非常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