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来看你了。”耿天浩蹲下身轻轻地抹去墓前的积雪,把怀里的茉莉花横摆在墓碑前。
“对不起,妈妈,今年还是...茉莉花。”他哽咽了。眼泪滴在围巾上,留下大片湿痕。
十三年前的今天,十三年前的雪夜。
客厅里的日光灯老旧,忽明忽暗的,好像即将要熄灭了。昏暗的光线没能穿透那些酒瓶,凝固在深沉的墨绿之中。秃头男人蜷缩在沙发上,迷醉不醒。八岁的小男孩以地为池,摆动四肢作游状,与一地斑驳嬉戏。母亲上前去掸了掸儿子身上的灰尘,抱他进了卧室。
“天浩,妈妈去花店办点事,在家里要乖哦。”
“嗯。”男孩的声音稚嫩。
母亲还是不放心,便又叮嘱道。
“在房间里呆着,别去客厅玩,知道了吗?”
“嗯。”
头顶惨白与脚下斑驳相映,营造出此处极为不祥的气氛。母亲克制着心中的不安,给儿子盖好被子,并再次叮嘱道。
“听到什么声音都别睁眼。”
“嗯。”男孩的声音依然稚嫩。
母亲站在门前,在惨白的灯光中祝儿子晚安好梦。直到确认儿子熟睡,她才轻轻带上木门。简单整理之后,正欲出门,沙发上的男人醉气喃喃道。
“走了..走了就别回来。”
母亲不理会,扭开门把手。醉汉怒喝道。
“你走..走,我就打死你儿子!”浑浊的咽喉滤去了这句话里的人性,满是凶狠的威胁。
母亲听到威胁,惊恐无法自己,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保护儿子。她直冲向卧室,赶在这个男人发飙前。醉汉的目的达到了,一酒瓶甩去,正砸中那位母亲的面门,带血的玻璃渣迸射四散,母亲应声倒地,正倒在卧室门前。
屋里的小天浩听到巨响,孩童的好奇心使他忘记了母亲的再三叮嘱,轻开一条门缝观察着客厅里发生的事。眼前所见却成了他一生的噩梦——倒地的母亲睁着血眼,嘴型定格在“别看。”醉汉疯狂殴打着倒地的母亲,小天浩就在门缝里看着母亲一点点昏迷过去,不敢出声。屋内漆黑一片,客厅灯光惨白,只以一道缝隙连接。屋内屋外光影相隔,母子二人却已是阴阳两隔。
激烈的打斗声充斥了那天的深夜,也充斥了小天浩全部的童年。而当寂静重临,已是警灯红蓝交替。父亲活活打死了母亲,而小天浩全部看在眼里。那天晚上来了很多警察带走了他爸爸。仅仅一星期,爸爸就被放了出来,这表示警方认为妈妈的死与爸爸无关。回到家的父亲还是每天喝酒,对妻子的去世毫不在意。母亲逝世的阴影和父亲酗酒的毒打遮蔽了耿天浩原本多彩的天空,在他幼小心灵上刻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十三年过去了,父亲成了大老板,耿天浩也自然成了大少爷。然而这十三年真的是一晃而过,没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任何痕迹。不知为何,明知是这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无法恨他。仇恨像是被圈禁的斗羊,始终无法冲破这一晃而过而又毫无痕迹的十三年,渐渐退去了斗志,退去了犄角。他不止一次地去回忆父亲是何时开始转变的,这公司又是哪里来的,依旧无法得知其中的故事,他的人生好像只过了两年——八岁那年和今年。
耿天浩盘腿坐在墓碑前,说起这一年里所有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妈妈听。从黄昏说到深夜,说到自己沉眠,说到世界沉眠。大雪不知何时覆了下来,覆满了停在墓边的路虎,覆满他许久未痛的心灵。
第二天清晨,阳光普照,墓园里白皑皑的一片。耿天浩的手机响了,他眯了眯眼睛,接通了电话。
“天浩,你昨晚去哪了?”男人的语气关切。
“没去哪。”
“好,快回来吧,今天要公布正式员工名单了,我跟人事部的人说了,留下你。”
“我是凭实力留下的,不是你。你说过我要是能留下就把你那辆兰博基尼给我,可还算数?”
“算数,车钥匙在我这,你回来我给你。”耿孟林看着手上导师评价双优秀的职员报告,儿子确实是凭实力留下的。
“顺便把那个叫卢西安的也留下,算是你对我的补偿。”
电话挂断了。路虎发动引擎冲破碎雪,飞驰而去。
街上行人稀疏,晨光温柔铺满了街道。路虎减速拐进了公司对面的停车场,引擎熄灭。耿天浩下车来到人行道前点燃一支烟,等待着红灯转绿。无意间,他瞥见了那座天桥,两侧石阶层叠而上,巨大的石柱撑起桥身连接两岸,宏伟但又普通。桥上没什么人,环卫阿姨正拿着簸箕清扫碎雪。他突然就想从天桥上过,之前也不是没走过,但此刻就是想走走——一种没来由的冲动。
拾级而上,他喷出一口青烟,在身后划出一道渺茫的烟痕。而此时,天桥对岸的石阶上也传来高跟鞋踩踏的声音,是个女孩。耿天浩并未察觉,继续走上天桥。对面的女孩也同时踏上天桥,两人的目光交会。晨光斜照过来,那个女孩的身前莹白耀眼。那是一束茉莉花,精致的丝带缚住包花纸的底部,卷成扇形的纸束。纸束托起一朵朵茉莉花,洁白无暇。女孩捧着它,照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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