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安。”
声线好似云端花开、海中蝉鸣——咫尺处轻柔,天海间传响。恍惚间那轻柔化作海角音符,海风为它伴奏,浪潮与之合鸣,辽远回荡仿若天涯挽歌。
是大海在唱歌吗..?不,这是一个名字——谁的名字?我不知道。
“西安。”
低吟传入耳中,余音迷离千里。声线渐入朦胧,叠入海潮之中。
是我的名字吗?是谁在叫我?有人在叫我。
卢西安下意识地抬起了头,自己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没有灯笼,没有酒桌,没有宾客——没有婚礼。皓月当空,院子里安静得有些凄凉,老槐树不说话,静静挺拔。屋檐遮蔽月光在对面的台阶上织出一抹阴影,升迭沉降,渐渐幻化出一个漆黑的人形。
是谁?无声地发问,无声地应答。卢西安站了起来,对面的黑影也站了起来。挪一步,跟随——便如镜像。卢西安欲探明黑影真身,便往前缓缓挪步。踏过几张青石板,脚步如铅,仿佛踏过几个世纪般沉重。黑影也从阴暗深处挪步向前,踏地无声。
两人将近了,卢西安站定在槐树一旁,黑影来到阴暗的边缘。再走一步,黑影便能走出阴暗,走进月光。月光已经准备好映衬那张阴暗中的脸颊,那棵老槐树看着两人光影相隔,也抖落几瓣槐花,沉默地挺直树干——只等卢西安迈出最后一步。
只是那一刻,他隐约觉得那个黑影正在看着自己,就像自己也在看着那个黑影。月光被屋檐截断的缺口仿佛一扇门——连通两个世界的门。门外面站的是自己,而门里面的黑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站在不同的对立面,隔着光影与自己对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里发怵。
良久。
待到月光渐隐,待到槐花落尽,卢西安抬脚迈出了无比沉重的最后一步。槐树旁鞋底接触青石板,屋檐下缕缕青烟飘散。月光如诗般朦胧,却强酸般腐蚀着黑影离开阴暗的身躯。那个黑影无法迈出阴暗,无法迈进月光——寸步成烟。无声无息之中,黑影的身形已于光影交界处化烟入月,散于无形。
屋檐还是无情地遮挡月光,檐下没有人影,只有漆黑一片。
“西安,西安!醒醒!”卢爸轻摇了几下儿子肩膀。
卢西安把惺忪的睡眼睁开一条缝,眼缝中红光熠熠,大院里宾客嘈杂,酒桌上觥筹交错,婚礼好不热闹。再看看对面的台阶,屋檐下垂落两枚灯笼,红光闪动荡开那抹诡异的阴暗。月光穿不透布得满天的乌云,自然也无法被屋檐截断。一树槐花轻摇着,仿佛在安慰着他“无事,无事。”卢西安又环视周围,自己还是那么坐着,没有什么黑影对视,身下的台阶依然冰凉——刚才的惊怵只是一场梦而已。
“你们看,我说他只是睡着了吧。”卢爸扭头看着雪儿和卢妈,表情不能说是炫耀,应该是“我比你俩更了解西安”的一种得意。
“西安,你和雪儿上台说两句,然后回屋吧,外面有些凉了。”卢妈俯下身正欲系上儿子西装前几个解开的扣子,西装里却是一道惊寒斜贯而下,突兀地跳进她的视野之中。那刀疤在衬衫下泛着骇人的青紫色,似乎即将要破开了。卢妈吓了一跳,惊慌地大喊。
“神医呢,林神医!”
林老头正与宾客们大喝,听到卢妈的喊声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脸色瞬间煞白,不远处那道青紫色仿佛沸腾般愈发浓重,穿透满院红光映入他的瞳孔。顾不得满桌酒客,他飞奔似的冲了过去。迅猛的冲势带起一阵风,扫过周围几张酒桌。宾客们感到了紧张的风压,也纷纷起身围了过来——新郎出事了。
林老头几乎是以一个滑铲的姿势铲在石阶前,坐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卢西安胸前复发的伤口,神情之凝重显得满天乌云都轻浮了不少。雪儿见状,开口欲问。
“别说话。”林老头抬起一掌,作“安静”状,这个动作直接让雪儿闭嘴。身后的宾客们更加紧张了起来,把自己的呼吸屏在鼻子里,不敢出声。灯笼严肃地与晚风僵持,绷直了彩穗一动不动。一时间婚礼嘈杂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屏气敛息的凝重。
那道伤疤仿佛催生出了自己独立的意识,在卢西安的胸膛里反复涌动着。且越来越快,愈发阴紫。众人的心跳也随着那道疤的涌动狂跳不止。
“西安,疼吗?”林老头先是谨慎地发问。
卢西安的表情有些痛苦,但不说话。
“你忍着点。”林老头把手举在半空,缓缓伸向那道伤疤,众人看不懂神医的动作,便把目光投向新郎胸前的伤疤,同时倒吸数口凉气——那伤疤褪去先前的暗紫色,愈发地青黑,末段已经有些开裂的痕迹,不懂学医的人也能看懂,很严重。一阵寒风扫过,把众人心里的寒意抬升至惊悸的程度。林老头强压着心里的不安,颤抖着碰触了卢西安胸前的伤口。
那一瞬间,地球停转,天地间所有事物都扭曲旋转着向那道伤口凝聚,仿佛被吸入。云的乌黑,灯的红耀,酒桌菜肴纷呈,宾客满面惊惧,所有颜色混为一体聚合在卢西安的胸口,整个世界化为一幅浓重交杂的油画,混沌迷蒙。只有两个人保持了完好的身形——卢西安和林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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