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妙,执行脱出。”林老头并没有喝醉,他比任何人都清醒,比整个世界都清醒。
“收到,脱出程序准备。”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回复。
“取消二号拟实,抹杀一号实体。”林老头再次以命令的口吻传达。身形虚幻渐隐,消失在无边夜幕之中。
“抹杀程序准备,抹杀程序准备。”机械的应答声回荡天地。全世界的人们都听到了这个声音,或者说全小镇的人们——这座江南小镇便是整个世界。
雪儿和卢妈以及酒桌前的醉汉们纷纷抬头看天,天空中并无异样,只是乌云空前地浓密,翻涌间正酝酿起一场灭世暴雨。卢西安站在台阶上与院门外的那个女人对视。听觉、视觉甚至触觉都被她鬼魅般的眼神牢牢吸附,无暇顾及天边怪声。双脚不自觉地往前踏,踏地用力了,开始跑了,他追了出去——追着那个女人。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卢西安已经跑远了。卢妈站在大院前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嘶声呐喊。
“西安!”
也许是漫天黑云烘托了不祥的气氛,也许是作为一个母亲心底的直觉,催生而出的眼泪比暴雨率先到达,卢妈靠在院口的柱子上哭了起来。雪儿连忙上前安慰,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实在想不出“逃婚”二字以外的解释。看着婆婆伤心的模样,自己也没能控制住眼泪,婆媳二人相拥而泣
大院里的红地毯朝天翻起脏硬的背面,仿佛在与黑云对峙。几盏灯笼奄奄一息,笼里的灯芯已如风烛老人般垂危——命不久矣。红光仅在屋檐下几尺方圆内徘徊,无法闪耀全场了。黑云之下几张酒桌更显狼藉,剩菜和杯盘杂乱地散落着。几个醉汉趴在桌上,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装作醉了,手里捏着酒瓶喃喃低语。
新郎逃婚,新娘哀泣,满场宾客酒尽人散,主家婆媳泪洒当场。这座院落,在几小时前还如即将出嫁的姑娘般闪耀,此刻却比遭人抛弃的怨妇遗孀还要凄凉。婆媳二人看着院里院外,只叹世事无常,心比满地鞭炮屑碎得彻底,眼泪更是湿得满襟。
此时,大院上空的乌云停止翻涌,婆媳二人的眼泪悬停半空,趴在酒桌上的卢爸正欲起身,却定格在睁眼的一瞬。几分之一秒的静谧后,天宫压下满天黑云塌陷,地牢撑起无数石板抬升,天地无声地叠合,整座院子化入虚无的漆黑——场景落幕。
另一处。
卢西安疯狂追逐着那个女人,追逐着他自以为的欧阳,追逐着残留在灵魂深处的爱情。两人一前一后地奔跑着。天空随他的脚步虚无渐暗,一片片地吞噬着身后的一切,像是忠诚的追随者,又像是狡诈的狩猎人。
前面的女人停了下来,转身。卢西安也停了下来,面对。身后的虚无不再前进,定格此处框合出一片夜幕黑云。黑云下那女人的眼神无悲无喜,无光无影。瞳孔倒映天地,目光穿越银河,深邃无底。卢西安一时陷在那对瞳孔里,无法抵抗,无法脱离。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一步步靠近,一步步迷离,即将接触了...
突然天边一道惊雷炸裂,爆出天地雷光。雷光闪耀之中,眼前的瞳孔依然深邃,只是没有脸,没有欧阳的脸,那对瞳孔不属于欧阳,而属于地狱——一支漆黑的炮管正顶住卢西安的头颅。
诗意的江南小镇出现一辆军用坦克总是违和的,但如果是江南小镇被模拟在某处军事基地里,便说得通了。现代拟实科技全数凝结在这座不大的江南小镇里——折叠世界。
“轰击已准备就绪!”坦克手大声报告。为了简洁明了,他省去了“请长官下达命令”几个字。那个长官不是别人,正是鹦鹉神医林老头。此时他已脱出折叠世界,回到真实世界。以几个技术人员为手,操控着折叠世界里的一切。前方大屏幕便是他与折叠世界共享的视野,所有风吹草动皆在掌握之中。大屏幕上黑云压境,只看得清巨型坦克的炮口斜下,如一把开天巨斧嵌入卢西安的额头,一声令下,便是灰烬一堆。
漆黑的光映在林老头脸上,映出满脸叹息,映出满脸怅然,都化作那道无法下达的指令。卢西安低头静默,他不害怕,或者他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如若那炮管是死亡的炼狱,他便是死后的岩浆。死亡比世界漆黑,他的静默便比漆黑更黑。
世界静谧了,卢西安的意识已然置身于地狱之中。远方巨山连绵耸立,岩浆烧得山脉通红,流淌而下汇入山脚下的时光长河之中。他快走着,奔跑着,寻找着什么。沐浴翻涌的岩浆,踏过时光的川流,地狱的最深处任他肆意遨游,死神的肩膀上可舞万载千秋!
终于——在地狱的彼岸,他找到了,找到了那被地火焚烧殆尽的回忆,找到了自己迷失已久的灵魂。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一切——欧阳、林茉、耿天浩、吴光明、实习生、公司、生日宴,再到雪儿、父母、林老头、饭摊、诊所、小区、全部的所有的爱情、友情、亲情、生活、愚蠢、暴怒、忧愁一一闪过,全都想起来了,全部的回忆感情在脑海里交错叠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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