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此番来得匆忙,到了金城又是这一副境地,因此连日来庾立也不曾与他好好言谈过。临行前一晚,他便嘱咐叶纳安排着置下一席酒水,一家不分席案,团坐了吃酒,四人皆知,今日聚后不知何日再得见,故席间并不论时事政要,不言其他,只作家人间随意闲话。
晚膳后穆清与叶纳自去房内说话,留了庾立与杜如晦对酌。
昔年在江南,两人皆爱桑落酒,此处置备不出,叶纳令家仆抱来三四个小坛酒,开了坛封,酒气浓烈地四溢开来。“这是西疆的毗梨勒,烈性得很,克明可一试。”庾立双手递上一小盏酒浆予杜如晦。
“既是穆清的阿兄,便也该受我一敬。”杜如晦执起酒盏,拱手向庾立称了一声“阿兄”,仰头一饮而尽。“此番得了阿兄庇护,她幸能保全性命。克明感激不尽。”
庾立摇着头,“惭愧了,到底看护不周,不敢领这盏敬酒,权当是自罚了罢。”言罢他亦尽饮了杯盏中的酒,却捏着酒盏在指间转着,摆放不下。
杜如晦猜度他大约有要紧话要讲,静候着他开口。果然他犹豫了片刻,停下在拇指和食指间来回转捻的酒盏。“克明,七娘当日自坠了楼,缘因你那位叔父……”
他不太好拿捏措辞,一时有些语结,杜如晦淡然道:“我知晓。”
庾立点点头,接着道:“二娘将他引至金城,两人不仅是为了追拿七娘,所谓无利不起早,自是有一桩紧要交易在的,七娘充作了她送出的一件随礼,你可知二娘是为了向他讨要甚么?”
杜如晦聚拢了眉头,坐直身子,专注地看着他。
“粗布。”庾立轻哼了一声,“极大量的粗布,估摸着足够五万兵将制夏衣用。”
“确准么?”这话问得杜如晦自己心中也不觉失笑,以庾立的性子,若无精准消息,又如何会说。看眼下情形,他或已深思熟虑了才与他说起。
果不其然,庾立淡淡道:“朝廷将我这般再无世家宗族牵扯之人远调至此,为的便是日夜监探着校尉府的动静,事无巨细时时通递,不教他趁乱叛离了朝廷。校尉府那边,乱或不乱在于薛公,报或不报,却在于我。七娘不愿我受累,有意不教我知晓你们所举之事,并非我就全无所闻了。眼看着春末夏至,想来粗布一类,你亦是短缺的。运送的商队已自东都调运出布匹,算来不过三五日内,便要途径弘化郡,可要紧着些,莫错失了。”
杜如晦入定般地坐着,忽就扬起嘴角,起身执起酒壶,在庾立面前的杯盏中注满酒浆,又替自己斟满杯,举起酒盏道:“我便借着阿兄的这毗梨勒,敬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