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脑子里乱哄哄的，她泪眼朦胧，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七妹妹，眼下姨娘的性命是无忧，可以后怎么办呢？只怕......”

“六姐姐，能一直勇往直前当然是好事儿，可我却认为，因势利导却才称得上是智慧。当形势不如人的时候，迅速地退到安全的地方，积聚力量，等到形势转换，再卷土重来，比一味直取要强得多。”甄宝人沉吟片刻，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六姑娘若有所悟地说：“退？倒是个办法，可是，以姨娘的身份，除了府里，该往哪里退呢？”

“对大部分女人来说，娘家总是她们最安全的一条退路，譬如我们的馨姑姑……”甄宝人话说半句，就不再继续。

六姑娘骇然失色说：“这怎么能行呢？姨娘她丢不起这个脸。”

被夫家退回娘家，那是一个女人一生的耻辱，何况琳姨娘的情况，并不是明媒正娶。一个小妾再被送回去，那真会被左邻右舍的口水淹死了。

她娘家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是家人估计也绝不会再容下名声已坏、再无利用价值的琳姨娘。

“哼，六姐姐你笨了！名声是个什么东西，能值几个钱？名声坏了，还有机会再重新找回来；可命要是没了，便是什么也没有了。在我看来，世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珍贵的了。”顿了顿，甄宝人意味深长地说：“老话儿说的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六姐姐，别忘记琳姨娘还有你和三弟，以后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呢……小妹言尽于此，六姐姐你自己守夺吧。”

六姑娘被甄宝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她这种“生命大于一切”的思想，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异端邪说，大不敬的。可是，六姑娘此刻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震耳发聩，另一个自己在心里叫嚣着说得太对了！

屋子里突然陷入令人焦虑的沉默。

甄宝人知道六姑娘心里在抉择，她再不言语，转身开门出去，若无其事地带着秋芝回到自己的东厢房。

六姑娘则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灯也不点，任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直到夜色渐渐吞没了她秀丽的身影。

甄宝人回房不过半个时辰，杨婆子就满脸兴奋地蹭进来，看看左右没人，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唷，七姑娘，咱们府里出大事了。”

甄宝人心里基本有数了，假意问：“哟，这才多会儿功夫，府里又出什么大事儿了？”

“嘿嘿，这次的事儿可真大了去了！午晌咱俩还说过琳姨娘和柳絮呢，谁知道，下午那个琳姨娘就把柳絮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方才让大夫人逮着了，打了五十板子，啧啧啧，听说抬回筱竹园的时候，那脸跟咱园子里的青石板一个颜色。”杨婆子嗟叹说，“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五十板子下去，怕是骨头都酥了，啧啧啧……”

甄宝人看着杨婆子炙热的眼神，心里厌恶，假意吃惊地问：“口舌之争怎么会这么严重？孩子都没了？府里可请大夫了？”

“请了，大夫人还请了最好的大夫呢。怕小丫鬟们照顾不好琳姨娘，还把自己身边的巧丽拨到她身边照看了。听说还让库房拿最好的药材出来，给柳絮和琳姨娘用。”杨婆子的三角眼精光闪闪，颇有深意地说，“做这些善后的事情，大夫人向来可不含糊。”

这些表面功夫，无非是做给别人看的，至于伤者是否真的能得到及时的治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甄宝人没有再多问，招手叫秋芝赏了她。

晚饭前她去老祖宗院子里请安的时候，发现大夫人也在，虽然她一直在极力克制，眉梢眼角仍泄露出喜气儿。

大获全胜的人总是不一样的，不过，也该她得意，一箭双雕，通杀了两个对手。既除去了琳姨娘这个长久以来的心头大患，又把柳絮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

老祖宗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她可不这么想。多一个子嗣，就是给她自己的亲儿子甄芸轩多添一个麻烦。

伯爷当晚从衙门回来，听说琳姨娘挨了处罚，也没有再象上两回那么激动。

大夫人看着丈夫的表情，嘴角隐隐泛出冷笑。一帮愚蠢的女人，男人的宠爱能仰仗一辈子吗？都只是些寡情薄幸的人罢了。

在她的殷殷劝慰下，伯爷先去看的柳絮，坐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再去看被打的血肉模糊、早已昏迷的琳姨娘，屋子里血腥气太浓，不过只在门外略站了几分钟。

一直到两天后琳姨娘才恍然醒过来，六姑娘则衣不解带，亲自在床前侍疾，尽心尽力。

听说醒来的第二天，琳姨娘就主动跟伯爷忏悔，说是柳絮落胎，虽非她有意为之，但倒底于她有关。她心里愧疚，夜不能寐，为求心安，她愿意从此遁入佛门，潜心向佛，自愿为死去的胎儿祈福，为伯府积善。

伯爷甄世弘猝不及防，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