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禧太后刚才的这一句话,加上适才她和自己关于采办台湾金丝楠木的对白,恭亲王已然明白,慈禧太后是要保林义哲的!
这些天汹涌如潮而来弹劾林义哲的弹章和士林清议,恭亲王和文祥等洋务派大佬当然明白个中玄机,因此秘密订下了对林义哲“推重力保”的方针,恭亲王先命吏部查了林义哲的履历和家庭状况,以及林义哲此前上的折子,作为日后援引。对于清流言官们要求处分林义哲的弹章,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尽量拖着,给林义哲以充分的辩解时间。
对于清流们的攻击,林义哲并没有上折子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说明,让清流们感到茫然,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林义哲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过,因而更加起劲的开始了攻击,面对清流们的肆意诋毁,林义哲的姑父沈葆桢忍无可忍,上折子为侄儿辩解,称林义哲娶番女“一为抚番计,和好番民部落,盖侄所娶者乃番族首领之女,倾心向化,二为臣妻病重,以为冲喜减疾之意”,并称林义哲娶亲是自己的意思。
沈葆桢的折子上后,中枢认为有理,正欲驳回弹章,不料陕甘总督左宗棠据此上折子参劾沈葆桢“教子无方”、“林义哲言行狂悖,恃才傲物,藐视士林”,左宗棠的折子一上,很多清流便顺势跟进,将矛头对准了沈葆桢。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以恭亲王文祥为首的朝中洋务派们明白了清流们的目的,他们知道,“倒林”、“倒沈”的最终目的,是指向了洋务!
上一次林义哲弄出的“中西学同源”、“圣教西传”等“理论”,为中国开办洋务扫除了思想障碍。一直让清流们如同鱼刺在喉,偏偏又无能辩驳。从那时起,清流们便视林义哲为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苦于一直等不到机会,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只要打倒了林义哲这位洋务新进,他所创立的这些个难以辩驳的理论,便可一道灰飞烟灭!
恭亲王当然知道这当中的厉害,但是面对掌握话语权的清流士林发起的这场愈演愈烈的“守制”风暴。尽管有了来自于同治皇帝的支持——同治皇帝在这一次很明显是站在林义哲一边(皇后的进言功不可没,只是恭亲王并不知道这一层),恭亲王更想取得两位皇太后的支持。
现在,通过刚刚的一番对答,恭亲王已然心里有数。不由得暗暗替林义哲高兴。
“经吏部及总署详查,林义哲父母早已身故,确系为姑母抚养成人,其亦视姑母与生母无二,不过朝廷向无为姑母守制之例,其守制与否,当从其本人所愿。至于娶番女一事。其在通报台地番情折中已然言明,乃是为安抚番首为朝廷所用,以示亲好之计。非是如弹章所言,贪图番女美色。”恭亲王道。“林义哲秉性憨直朴诚,可能是以为前番于折中已然言明,不必再做解释,是以未上折发一言。唯其姑父沈葆桢上折子言明。林义哲娶亲事,是他所定。乃是为了给病妻冲喜以攘疾。此折见于邸报后,陕甘总督左宗棠上折子弹劾沈葆桢教子无方,认为是沈葆桢有意纵容林义哲。”
听到左宗棠的名字,慈禧太后的眉毛微微一皱。一旁的李莲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左宗棠的折子又是怎么说的?”慈禧太后问道。
“左宗棠的折子,还有沈葆桢的折子,臣带来了,请皇太后过目。”恭亲王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两本奏折,起身双手呈上,李莲英赶紧上前接过,转呈到了慈禧太后的面前。
慈禧太后接过两本折子,先将左宗棠的折子放到了一边,看起沈葆桢的折子来,在看过之后,才取过左宗棠的折子,略略的扫了一眼,便放下了。
“林义哲这人办事很好!沈葆桢船政办理得也不错!”慈禧太后道,“这事儿,六爷需得帮他们顶着才是!”
“臣领旨!”恭亲王心里一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
又谈了一会儿之后,恭亲王告退,李莲英在送走了恭亲王之后,赶紧折回来,看到慈禧太后又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一颗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
“蠢奴才!瞧你怕的那样儿!”慈禧太后看到了李莲英那又显得慌张的脸上,哂道,“没出息!”
李莲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听了慈禧太后的话,赶紧又跪下了。
“奴才无能,让老佛爷劳心费神,罪该万死!”
“你呀!要是能及得上‘印刘’的一半儿,我就烧了高香了!”慈禧太后斥道,“起来吧!扶我去钟粹宫一趟!”
得知慈禧太后要去钟粹宫见慈安太后,李莲英立刻明白了过来,忙不迭的起身,扶住了慈禧太后的手。
※※※※※※※※※※※※※※※※※※※※※
福州,马尾,城郊墓园。
此时葬礼已然完毕,林义哲看着彩玥的墓碑,又想起去世的姑母林普晴,一时间泪水涟涟。
就在林普晴去世不久,病重的彩玥也跟着林普晴去了。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而且是经历了生死魂穿的穿越者,但此刻面对突然逝世的两位亲人,他的心里依然无法承受。
林普晴等于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母亲,而彩玥,则是他在这个时代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
想起林普晴对自己的关怀和彩玥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便心痛不已。
还有悔恨。
也许是强国之梦做得太久了,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便一门心思的扑在军事上,处处都以军事为主,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这个时代的中国的医药卫生水平,比起他原来的时代,还差得太远!
而自己如果能利用穿越者的知识优势。在医疗卫生方面也进行投入的话,也许就能够拯救两位至亲的生命!
可是现在,机会已然永远的失去了!
那个万分疼爱自己的老人,和那个曾给过自己多个美好夜晚的温柔的美丽女子,如今都已然静静的躺在那冰冷的坟墓之中!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大人节哀。”徐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义哲拭了拭泪水,回过身来。
“老朽知道大人此时心中忧伤,小夫人故去,老朽亦是哀伤不已。”徐润叹道。“想我那苦命的燕儿,现下若是还活着,也就是小夫人这般年纪吧……”
林义哲听了徐润的话,知道他是在点醒自己,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徐润当初,也是好容易才走出失去孙女的悲痛阴影的。而自己,也应该象徐润一样坚强!
自己当初还多方劝解徐润,怎么等到差不多同样的事临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却又无法坚强起来了呢?
“大人,这是今日的邸报。”徐润将邸报拿给林义哲看,“大学士宋晋也参劾与你了。要你休妾。”
林义哲接过邸报看了看,宋晋在折子当中竟然没参劾自己守制的事,而是一味的指责自己娶番女之不当,当看到宋晋的折子里指斥自己娶额绫为妾是“背弃人伦纲常”、“由夏变夷”。骂自己是“名教罪人”、“时世鬼类”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以夷变夏又怎地?想要让我休弃额绫,他做梦去吧!”林义哲怒道,“早晚吾必有以报之!”
“这宋晋竟然支持大人不必守制。大骂要大人守制之言官不成体统,只言大人娶番女以夷变夏之非。真是奇怪啊!”徐润奇道,“他怎么突然帮起大人说话来了?”
“他哪里有那么好心!分明是以退为进!”林义哲不假思索的道,“他说我为姑母守制不合礼制,便是想藉此证明我娶额绫亦不合礼制!好人坏人他全做了!真是绝妙手笔!”
“这里还有好多言官的折子,都是嚷嚷着要大人守制的。”徐润看着邸报上众口一词的要求林义哲守制的弹章,道,“连山东巡抚丁宝桢也上折子了。”
“姑母去世,我本想守制,只是怕误了国事,有负圣恩,是以为上表请求守制。现下旧哀未去,又添新痛,我心乱如麻,不能理事,守制亦我所愿也。”
听到林义哲已然决意守制,徐润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