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口气,老嬷嬷接着说:“挂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检测,你必须在这个屋子里住满八天。”
她说到挂钟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墙壁。
挂钟的指针已经停止转动了。
老嬷嬷继续说,“要有耐心。”
我却听到救护车来了,对她说,我出去看看,肯定是救护车来了,让医生帮您全面检查一下也好。”
姥姥他们也都出来了,跟着两个医生一起进了老嬷嬷的屋子。随后又有几个年长的人也进去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我们知道的情况是,老嬷嬷已经去世了。
而且,我,将继承老嬷嬷的屋子。
由女儿继承家产,这种情况在我们这里并不少见,因为很多人家里根本就没有儿子。但是,由我这么一个隔了好几辈的外孙女继承恐怕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但是,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原因也很明显,继承了家产就要替过世的人举行葬礼。老嬷嬷年纪很大了,论起来附近不知该有多少人来送葬,这样一来就要花好多钱才能举行一个让人满意的葬礼。既然老嬷嬷说了房子给我,别人可能也巴不得呢。毕竟,在农村一个小屋也不值什么。
老嬷嬷的葬礼
一切都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习惯。
具体的安排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由大舅和姥姥找人商量好了再来跟我说。
而我要做的就是问:“这要多少钱?”然后确定数目拿出钱来。
而这一切都是在我的脑子很不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
浩大的送葬队伍,漫天飘飞的白色,腔调悠长的号哭,所有的这一切都表明老嬷嬷的葬礼办得相当成功。
要在家停几日,过了头七,也就是第一个星期下葬。然后要过五七,也就是过五个星期后还要举行仪式。
在当地,上了七八十岁的老人去世,都称为喜丧。所以虽然是丧事,但因为老嬷嬷已经有一百多的高寿了,来参加葬礼的人也都可以大吃大喝,满面红光。
在发丧的整个过程中,我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的是老嬷嬷最后跟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我似乎也没有完全听清。事后我分析,那是因为看到挂钟停止所引起的震惊。
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知道挂钟的指针表示了老嬷嬷的基因活动情况,那么表停止的时候就表示基因的活动停止了,那么实际上老嬷嬷在跟我说最后那几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吗?
因为一切都乱糟糟的,我实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想事情。
而且,我真的很伤心老嬷嬷的去世。不管是不是因为我觉得已经对我打开的那扇窗又被关上了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我的伤心却是真实的。
等事情忙得差不多以后,我准备回去。
男朋友的表姐
我回到城市里的理由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因为操办老嬷嬷的葬礼花光了我带回去所有的钱,甚至还问妈妈借了一些才够。我需要回去清理一下自己的帐户。第二个是因为我需要跟人聊聊天,刺激一下我的大脑。波澜不惊的小村庄使我的思维迟钝了。当我刚刚找到一个可以聊聊天的人,她又因为小小的车祸去世了。而在去世前她告诉了我一些高深莫测的东西,并留给我她所有的遗产。
而所有这些,仅仅是因为我为了一吐为快,而跟她提到自己数次遇到神秘影子的事情吗?还是因为我的倾诉使她引我为忘年之交,因此,也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呢?毕竟,在这个小村子,说那样的事情,不被人认为神经有毛病也不太容易。在这样的环境里,老嬷嬷对我讲这些,也算找对人了。
我下了飞机直接回到自己家里。时间还早。大概也就下午两三点钟吧。
房间里一切都照旧。看来小区管理还不错。没有发生入室抢劫。
我洗了澡,看到食品柜里还有方便面,拿出来一包煮了。然后习惯性地端着碗坐到电脑跟前。我在现实空间里太久了,有些压抑,一边吃面一边在虚拟空间中游览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这样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又是愿来的样子了。
正忘我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
不会是电信通知再不交钱就停机了吧。我拿起电话:“喂?”
“终于找到你了,怎么这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打手机开始说关机了,后来就号码不存在了,你怎么搞的?到外星球去旅行了!”
我听出来是谁了,“我刚回来,家里有事,我老家那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不通电话。就想着要给你电话呢,你就先打过来了,说吧,啥事?”
她那头还在喊叫:“回家有事?你辞了工招呼都不打一个!还真怕了你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下次改,行了吧。”
“你还想有下次!不光我在找你,有人找你都要把天翻过来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还有谁会找我?“别买关子,有话快说,我还在做饭呢。”
“当然是你男朋友了,不然还会是谁,你又不是什么大众情人。”
我沉默。
“他说找你找不到,而且你病了,问我知道不知道你的情况,那口气好象是我把你藏起来了。”
我依然沉默。
“还有啊,他说知道你生病住院的事之后,就拜托他一个表姐什么的,他说你也认识的,去照顾你。你见了没有?”
“表姐?”
“对了,你怎么突然病了,好了没有。平时不都好好的么?”
“没事,就是拉肚子。早就好了。”
“那好,你先忙你的,反正现在你回来了,我们有时间再聚。我一会儿还要去见一个客户。”
“好的,再见。”
她挂了电话,直到听筒的忙音响了好长时间我才意识过来,把电话放下。
男朋友的表姐?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师兄的建议
我无心继续上网了,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师兄打电话。
自从他对我有所表示了之后,我感觉我们之间好象比以前要疏远了。本来可以开玩笑的事情现在都难以开口了。放在以前,我肯定打了电话让他请我吃饭,可是现在,我这样做就可能误导他,让他以为我已经接受他的追求了。
不过,这个电话还是要打。我心里乱乱的时候就喜欢跟师兄聊。有时候我在心里比较男朋友和师兄,男朋友的个性容易让我激动,而师兄则让我感到平静。
当我终于拨通电话的时候,师兄显然有些激动。半个小时后,他就到了门口。
“怎么这么快?”我有点吃惊。
“我开车来的,前几天实验室刚刚配了一辆车。”
看来在农村住了一段时间我真是落伍了,那里举办一个葬礼的工夫,他已经开上车了。
我有时也很喜欢城市。
比如现在,师兄开车带我到海边兜风,高大的椰树一排排从旁边滑过,看着海水涌上来又退下去,车里放着我最喜欢的萨克思风,真的很让人陶醉。
生活就是这样,有一扇门关上了,就有另一扇门为你打开。如果一个人不是那么执着,要想得到快乐好象也不是很难。
吃饭的时候,师兄跟我说:“美国爵士大学有一个研究组跟我现在的研究方向很接近,他们看到了几篇我发表的论文,想请我作为访问学者去那边跟他们一起从事研究。”
我嘴里嚼着自己最喜欢吃的鱼头,却嚼不出以前的滋味。大家都在进步,只有我在游荡。但我却真心为师兄感到高兴,他取得目前的成绩也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以后只会做得更好。所以我对他说:“那当然更好了,你们那个实验室的条件毕竟有限,你上次不是还说设备太落后了吗?如果你去了那边,肯定有更大的发展。”
师兄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说实话,我自己也没有考虑好。我是再找份工作留下来呢?我真的不知道。“我还在考虑,也许把这边的事情处理一下我还是想回到老家去,有很多疑团,如果不想办法解开,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心安。”我自己都没料到能说出这些来,其实我想说,也许我会留下来找份工作,过几年还了贷款再买辆车。
“哦,你真的这样决定了?”
“对,基本上目前是这样考虑的。怎么,你有什么建议?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下去太荒废了,毕竟学了这么多年的专业,如果丢了也很可惜,对吗?”
他不置可否。摇了摇头却笑了一下。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越是这样我就表现的越坚决。原来所有的动摇和迟疑都让步给了我那坚定的信心。也许我的选择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而且也许最终也将被证明是愚蠢的,但是那毕竟也是一种选择。老嬷嬷紧握了一生的接力棒总不能就让我这么轻轻一下就丢弃了。
我不想解释,我觉得我用不着给任何人解释。知我者,不用解释他总能知道;不知我者,再怎么解释也是浪费口舌。
我现在可以气定神闲地好好享受这个鱼头了。
在我品味鱼头的时候,师兄说了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我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之后,对他说:“你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也没什么,”他好象已经深思熟虑了,“我想跟你到你家乡去,我觉得我可以帮到你。”
“同志啊,你有没搞错!如果是取笑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吧。”说实话我不相信他真心想这么做,谁会放着美国的访问学者不去做,跑到深山老林里面去当农民呢。
师兄正色道:“我已经准备回绝美国那边,如果你不过来的话,我月底就会去找你的。”
“疯了,完全疯了。就算你想到那里去当上门女婿也不需要真的住到农村去!”我脱口而出,说完了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情缘
“不管怎么说,我要对你负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放着美好的前程不要反而走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我完全是站在师兄的立场上替他考虑。
“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真的很想帮你,而且你不知道,上次从你们老家那里回来以后,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那里的地理位置,我敢断定,一定有一个很大的秘密藏在里面。而且,你们那个村子,照你的说法就是大家都没什么文化,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但是从它的方位来看,应该是奇人辈出才对。还有你那个老嬷嬷,我就觉得她不仅仅是长寿,她的身上一定隐藏着一般人所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我也很感兴趣。”
我冷冷地对他说:“老嬷嬷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过世了。”
晚上,我回到家里,站在阳台上看到师兄开车出了小区的院门消失在街上的车流之中。分手前我们的这几句对话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我知道师兄是好意,但是并不是别人的好意都可以接受,尽管你真的很需要。
我越来越多地将师兄和男朋友进行对比,但是不管怎么比,男朋友是我心里面的,而师兄则在外面。如果师兄要进去,除非男朋友先出来才可以。况且,即使男朋友走出去了,我的心里还有他的眼泪,师兄走得进去么?男朋友的眼泪也可以是阻挡他的洪水。
一句话,真的很难。即使师兄放弃了去美国的机会跟我去了乡下,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观。因为我知道我自己,越是捉摸不定的就越是想抓住不放。而我对于师兄更多的是一份尊敬,但是爱情并不是尊敬就可以取代的。
而师兄提出跟我去老家,他难道真的就只是单纯地感兴趣,只想从学术方面做一些研究吗?我认为不太可能。
其实我性格直爽,说话尖刻,长相一般,既没有小鸟依人的温柔,也没有很多女孩子都有的典雅飘逸,所以男朋友的父母对我没有什么好感我也没什么意见。
何以师兄对我青眼有加呢?就算他自己有婚史,有个跟儿媳妇搞在一起的老爹,有个已经成了亲的儿子,他自己不说有谁会知道!
情缘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尺度,象男朋友常说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我倒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真的没头绪。
难道我真的就决定了还回老家去?
其实让师兄带我出国也不错啊。
哎,也不知道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有那样的父母就跟上了紧箍咒一样!
梦里,我走在一团浓雾中。
鱼与熊掌
小时候学过一篇古文,文中讲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当时念课文的时候,我心里直嘀咕,怎么这么多废话,两样东西不能都拿上的时候,谁不知道拿贵重的那个。没想到,长大后我时时在念道这句话。不是因为怕忘记了,而是我实在不知道那一个是鱼,那一个是熊掌。
我感觉师兄虽然嘴上说了想跟我去老家,但是他心里肯定也有挣扎。也许他去了美国,有了良好的实验条件,过不了几年就是国际有名的科学家了。而到了我们村里,就凭我朦胧看到过的影子,就凭那个他说象什么阴阳图的地理环境,做这样的决定也太轻率了吧。
他怎么可能舍熊掌来取鱼呢!还是得好好跟他谈一谈。
上午去看了一下二手房租售情况,如果我要在老家待上比较长的时间,还是要把房子租出去才行。让我喜出望外的是,我们的房子在这段时间已经每平方米长了两千块了,算下来,我这一百平的房子已经净赚了二十万,天哪,这才几个月。早知道就应该不管从那借些钱再买一套。我兴奋之余,设想卖掉房子后,还了银行贷款,我居然也拥有了好几十万了。这样赚钱也太容易了。
不过,当初购房合同上好象是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我自己可能就没法卖了。实在要卖,找男朋友来,一人一半也不少呢。我感觉自己还挺容易知足。
租的情况也不错,租金还了银行的按揭还有富余,足够我在农村的生活费了。因为我估计就算我给男朋友打了电话,他也未必能来,所以现实的做法还是租出去。
下午到银行把存起来的钱都倒在一张中行的卡上,准备回去的时候取成现金。
然后到商场逛了逛,看有没有需要买回去的东西。对了,还要请师兄帮我挑几本有关易经方面的书籍。
回去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很眼熟,也没太注意。走过去了才想起来可能是师兄开的那辆车。想打电话问问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都不见了。算了吧,一样的车到处都有。车牌也没看清。
我两手空空,踢着一双拖鞋,不太长的头发随意披在肩上,被田野里的风吹红了的脸,本来就黑瘦的身材,宽大的t恤衫,沙滩裤。
这样走在街上,心里已经将自己放逐了。我有一些悲哀,也有一点欣慰。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快又会回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将在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终老此生。老嬷嬷的挂钟,柜子中的钥匙,还有那飘乎不定的影子,在这城市的喧闹中已经被肢解了,变得模糊,不复存在了。
我觉得我真的是愚蠢。愚不可及。我舍了熊掌也舍了鱼,追求的仅仅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