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纶巾,手不释卷,倘若推开房门乍看见这一幕,人人都会以为这只是寻寻常常的读书士子。然而,杜士仪推门进房看到这个熟悉的人影,反手掩上门后,却还不忘插上了门闩,这才快步来到依旧低头看书的王容身边,笑吟吟地挨着她坐了,手却熟门熟路地环上了她的纤腰。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个嗔怒的声音。
“每次都这样,我还没嫁给你呢!”
“也差不多该嫁了!”
杜士仪自说自话地回了一句,见她丢下书卷侧头过来,闪亮的双眸中分明也溢出了难以掩饰的想念,他就顺势在那粉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笑问道:“怎样?娘子出马,是不是手到擒来?”
“哪有那么容易!”王容有些没好气地把杜士仪推开了些,这才轻声说道,“幸好为了此事,我让人从西域招募了那么些人来,而田陌又对田土的事情有些特殊的天分,最后说是土地含水的问题。总之这种事我实在是不太懂,反倒是纺机之事更加要紧。崔翁他们几个和我商议过,是否干脆悬赏人改造织机,我答应了,而且把赏金从一百贯提高到五百贯。哪怕之前有人提出的改造法子只解决了一小半问题,也给付了五十贯赏金。现如今,整个江南道各地的丝织户中,不少都为了这个而殚精竭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好!”
杜士仪很清楚,中国自古以来其实从来就没有少过发明的勇士,发明的灵感,只是因为有时候并不鼓励这些行为,并没有给这些人足够的嘉奖和荣誉,而敝帚自珍的封闭意识,更是妨碍了有些好东西流传下来,因此除却那些流传千古的大发明,其他很多或小或大的发明,都并没有被受到多少重视。发明他们的工匠抑或者普通平民并没有因此受到奖赏,久而久之,自然大多数人更愿意做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
“不是花你的钱,你自然说好!”
和杜士仪熟稔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王容更是知之甚深。轻哼了一声之后,她终究纵容了杜士仪从后头环住了自己的腰肢,索性也后靠在了那温暖的怀里。想到这些天奔波见人,甚至还见了那位吴郡顾氏的顾三郎,尤其是那张送到自己面前的杜士仪名帖,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当即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把名帖送给顾三郎,是想让他也在木棉之事上掺和一脚?崔澹那几个,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当初是自忖不会在蜀地久留,这才手段强硬压制他们,而今他们是想在江南打下根基,倘若还一心想着独占利益,那就太短视了!吴郡顾氏尽管不如从前,但在本地还有众多族人和相当的产业,有了他们的参与,很多事情的进展就能加快许多。要知道,这天底下的利益无边无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说。”王容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就握紧了杜士仪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我也是如此说的,虽则他们心中有所抵触,但总算不是一味贪利的人,尤其是李天绎也帮着相劝,如今都想通了。对了,我却忘了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看!”
王容突然使劲挣脱了杜士仪的手,站起身来到一旁角落,弯腰提起了一个看上去有些鼓鼓囊囊的包袱。等到了杜士仪面前,她优雅地跪坐下来之后,将包袱小心翼翼地解开,却只见里头赫然是一件看上去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麻布夹袄。
然而,杜士仪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伸手在袄子的面子上轻轻一捏,又把整件衣服拎起来展开,那种沉重厚实的手感,和里头棉絮的充实,还有那大小尺寸,和他几乎要渐渐模糊的记忆中那穿上过身的棉袄几乎重叠了。他几乎是有些怔忡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前,拨开门闩打开房门扬声叫道:“宝儿。”
陈宝儿正在廊房中练字,骤然听见这一声,他手腕一抖,一大滴墨汁突然掉下来,却是污了字纸。见此情景,他连忙把纸拿开到一旁,即便如此仍是污了底下另一张纸,一时让他懊恼得无以复加。只不过,相比这意外的浪费,这会儿更重要的是师长的召唤,他放下纸笔匆匆出了门去,却见杜士仪面上意味不明地站在那边正房门前,手中仿佛还拿着一件衣裳。
作为记室,陈宝儿每天除了读书写字,还有众多的记录要做,众多的文书要整理,而薪俸则是一个月两千文,也就是两贯钱。而有了这份收入,他便坚持有些力所能及的开销由自己负担。此时此刻,他身上便是贴身穿着一件羊皮袄,却没有穿式样新颖而又轻薄保暖的丝绵小袄。
此刻,他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便直起腰问道:“杜师传弟子何事?”
“来,进屋试试看这件新衣。”
陈宝儿的习性王容看在眼里,心里自也有数,因而在崔澹他们那里,她就用自己目测的尺寸给陈宝儿试做了一件大袄。
此时此刻,陈宝儿进屋之后,有些拘束地想自己行礼问过好之后,这才脱去了外头的白袍,里头的羊皮袄却按照杜士仪的话没有除下,直接穿上了杜士仪手中那件大袄,他只觉得厚实而沉重,但那种暖烘烘的感觉却从心里一直散发到了外头。
“合身倒是合身,就是里头的棉絮大概填得太厚实了些,宝儿看着有点臃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