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杜士仪这么说,陈宝儿只觉得脸上更红了:“杜师,这袄子很暖和,可羊皮袄是去年你才给我的……”
“那是因为你不肯穿丝绵小袄,所以那时候我才不得已给你硝了这么一块皮子,可终究还是太单薄了。江南湿冷不逊蜀地,能穿暖和些还是暖和些,再说,这不是丝绵,是木棉,真要是将来推广开来,论价格还不足丝绵的十分之一。别啰嗦了,再啰嗦下次干脆给你换一件丝绵的。再说,这是你师娘送给你的,你去谢你师娘。”
师娘?
陈宝儿一下子愣住了。可等到杜士仪转头去看王容时,他一下子陡然醒悟了过来。想到玉奴曾经一次不小心露出口风,提过什么神仙师娘,而后虽一口咬定是他听错了,而杜士仪这一路和这位杨郎君常常同进同出,状似亲密,甚至于卢聪都来向他打探过,他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杨郎君不是男儿身,原来那是他未来的师娘!
他福至心灵地快步上前,对王容深深一躬道:“弟子多谢师娘厚赐!”
王容没想到杜士仪突然对弟子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连忙伸手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别这么见外。都要过年了,原本应该给你添置几身新衣裳,可你杜师说,你性子执拗,不爱这些虚华,正好我去的地方在试着用木棉絮袄子,所以就给你也捎来了一件。不值什么钱,你若是觉得上身还暖和,那就行了。”
“很好,很暖和。”
即便谈不上学识渊博,如今的陈宝儿也远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可这会儿却只能笨嘴笨舌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见杜士仪笑了笑,招手叫了他到跟前,又勉励了几句别的话,他不禁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等退出门之后甚至还悄悄用手擦了擦眼睛。
恩师对他一直都很好,而他没想到这位对他向来温和的杨郎君便是师娘,更没想到她也对他这么关切爱护!
“你这个得意弟子若是能够遇到好机会,一定能够大放异彩。”
听到王容在陈宝儿走后这么说,杜士仪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微微笑容,但旋即轻叹道:“希望吧。他的出身实在是太寒微了,那些所谓的寒素,祖上总有一两位出仕过的先辈,更不用提读书人,宝儿却是张家村唯一的读书人,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农人。如今的门第出身虽则不如魏晋,可仍然是时人最重视的。无论选官也好,婚配也好,尽皆如此。治世重门第,重资序,而乱世方才出英豪。”
杜士仪这一句有感而发,让王容心中怦然而动。这种话寒素子弟说出来毫不奇怪,而杜士仪即便曾经家道中落,却也是关中大姓京兆杜氏的子弟,相交者大多出自名门,他能够这么说,怪不得就从来不曾在乎过,她亦是商家女!
“杜郎……”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士仪几乎顺理成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旋即才突然哑然失笑道,“愤青了,幼娘勿怪。这是我一个神交已久的同姓说过的一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他还有一句更加让人心折的诗,那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只可惜,他看到的那些不平事,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只有写写诗义愤填膺发发感慨。”
王容咀嚼着这些愤世嫉俗的诗句,不知不觉地问道:“那你呢?”
“我?”杜士仪挑了挑眉,笑眯眯地说道,“说易行难,我之所愿,妻贤子孝,亲友融融,目之所及的不平事先管好了。若是这些都做到了,再费神去想治国平天下的大事吧!不过,现在与其想那么深远,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娘子可知道如今的吴郡第一世家是哪家?”
王容若有所思地说道:“是陆氏无疑。”
“不错,袁使君暗示我去见见陆家人。虽则我这些天已经大略摸清了这苏州吴郡各家的情形,但这父子二相,兄弟同朝的陆家,门却不好进啊!”
“纵使陆氏父子二相,兄弟同朝,可杜郎一样名满天下,京兆杜氏亦为关中豪门,怎会怵了他们?”王容顽皮地挤了挤眼睛,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杜郎是怕陆氏不在乎茶政,反而更在意蜀人迁南?须知我们避开了吴郡,而是主攻会稽,应不会触碰其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