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达不仅是骑马的高手,赶起马来又快又稳当,也是他人不及的。他们很快就到了秺侯府。金建已嘱咐了苍头在小门等他们。
阿穆达从马车上跳下来,帮着苏武下来,那刘弗陵在苏武身后。阿穆达一心惦记李绿衣,未有心思去过问刘弗陵,先就拿了苏武怀中的人参直往里奔,留下苏武与刘弗陵在后。
苏武以为刘弗陵是要去见尉屠耆或是旁的什么人,却见刘弗陵不紧不慢的随他一道往里,心中诧异,不禁就慢了下来。见着身旁无人,苏武就说:“六郎你若是有旁的事情要去办,我可叫人陪着你一同前去。”
“你可放心,我身旁的人,现下还留着的都是忠心可靠的人。”
他未将苏元获罪后,苏门败落的事说将出来,只轻描淡写的提了一提,也不过是为了令刘弗陵安心,刘弗陵望了他一眼,恰好见着前方一块正是苔藓碧绿处,伸手扶了苏武一把。他说:“我正在办要办的事,苏翁你小心。”
苏武脚下一滑,恰好有刘弗陵搀住。他心还跳得快得很,未能第一时间领会到刘弗陵话中的意思。待走过那一段,他回味过来,不禁惊诧的抬头朝刘弗陵看。
刘弗陵却并未低头,他身体笔直,走路时目不斜视,却能知晓苏武眼里的惊诧,边走边又说道:“她帮了我不少,我理该过来看一看。”
“再者,她是谁的女儿,苏翁当比我清楚。”
他前一句倒还罢了,后一句说出来,苏武是当真震惊了,愣是站在当下不能往前。刘弗陵却笑笑,抬手朝前头一指:“快到了罢。”
说着,越过苏武往前。
苏武忙的跟上前去,心中百种情绪、猜测交杂着,实不知是什么滋味,是什么心情。如果说前一刻他还在为将那书信交予霍光,为这种“背叛”、“不忠”而愧疚不已,这一刻他却只剩下一股彻骨的寒了。
非寒心之寒,而是因不知前途的叵测之寒。
此种感受,他在被匈奴王丢到北海放羊之时曾有过。然而那时,他抱着哪怕是客死异乡也觉不叫大汉王朝受半点侮辱、轻视的念头,毅然前去,虽是也有恐惧,也有对前途不明的胆寒,与此时又大大的不同。
他望着进了内堂的刘弗陵,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眼前的少年已非单单只是个少年,他也已是个帝皇了啊!
苏武向前走,低头看着底下,每走一步想到曾经陪伴在先皇身侧,也是这般,低首听着先皇说他的雄心壮志,心中敬仰的同时,亦是这般感慨。那是一个帝皇的胸怀和智慧。也许眼下的少年皇帝还无法与先皇相比,然而,他身上终究也流着先皇的血液,他自是不肯、也不甘当一个束手就擒、毫无建树的帝皇的。
他跨越高高的门栏,进到内堂。首先闻到一股浓浓的药香。
“阿穆达你先别着急,煎药需看火候时辰,太医诊治也是一样。”
这轻柔温和的嗓音苏武并未听过,他有些奇怪的朝里走。秺侯府上唯金赏一门女眷,金建尚未婚配,然而金赏的内人乃是那霍光之女,绿衣此番受伤究竟为何还是未知之数,想金建也非那样鲁莽无分寸的人,去叫那霍娉君来照看绿衣。可不是霍娉君,若是这府上随意的一个奴婢,又不大可能。
苏武正在怀疑,就见到那女子身姿从屏风后一探,走了出来。阿穆达跟在她一旁,虽一脸紧绷,却看得出还是听那女子的言语。
见到苏武,那女子躬身弯腰,低道:“平乐监。”
苏武更加奇怪,他都未见过她,怎么她倒还认识他?
阿穆达就说:“苏翁,这位是许公子,特地前来照料绿衣的。”
“姓许?”苏武似是想到什么,盯着眼前柳叶眉,凤眼上扬的女子多看了两眼。那女子就微微笑开了,露出贝齿,低首又躬了一躬腰说:“我父亲是暴室啬夫许广汉,我姓许,名平君。”
苏武顿觉豁然开朗,他时常听人说许广汉有个秀外慧中的女儿,原来就是眼前这一位。他不禁又看了平君几眼,见她果然进退得宜,举止大方,原该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偏又素朴得很,却是清清爽爽,叫人看了无端生出喜欢。
苏武点头赞道:“都道许广汉有个好女儿,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平君羞怯的笑了笑,低声说:“是大家谬赞了。”
苏武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往里一眼,未见到刘弗陵的身影,大约是叫那偌大的屏风给挡住了。他便将视线又转到平君身上,说:“你怎么会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