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委婉,内里却有另外一层意思。平君倒也没有听出来,坦坦白白的就将她如何在药铺里遇到抓药的人,又如何偶然之下从那人口中得知知道绿衣受了重伤的事,再如何求了金建进了府来,一五一十的都告知了苏武。
苏武边听边蹙眉点头:“这的确是我们考虑得不周,反而是你想到了。那随意派出去抓药的人既能叫你知道了绿衣受伤的事,自然也容易叫伤绿衣的歹人知道。的确不该留着。”
平君也说:“我彼时也未想到那么多,就是惦记担心绿衣妹妹,赶着就想过来看一看。恰好遇到了在都尉身旁侍奉的人,经他那么一说,心道也是。既无法寻着合适的人来照料绿衣妹妹,倒不如我来。”
金建金赏都是男子,身旁可信的人也均是男子,绿衣是个女子,照料之中必然有不便之处。那王栋一听平君所说,立即就命人将那嘴巴不牢靠的人撤了去,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心思就落到急匆匆赶来要见绿衣的许平君身上。他和金建一说,金建当时自然是不答应,他府里的人都用不得,外面突然上门来的人怎么反倒可信了?还是王栋王梁两兄弟帮着许平君好言相劝,平君才能进了侯府的门来照料绿衣。
苏武露出感激的神色,对平君道:“多亏了你。此番辛苦你了。”
平君摇头:“说不上辛苦。绿衣妹妹伤得那样重,我看着心里也是难受。能帮上什么,心里也好过一点。”
“可这里还有一件事仍不能解决,”她说,“我晚上总是要回去的。否则父亲不问,母亲也必定怀疑。”
她母亲许允和的品性,苏武曾也听人提起过,虽说不上不好,也实在有些难缠。若是叫她惦记上了,反而因小失大了。
苏武皱着满脸的皱纹道:“这件事且交给我来处理。”
平君松了口气:“这样就全仰仗平乐监了,我担心了一日,总找不到好的法子。”
金建的意思,要她就留在这里,他只管命人到许府去交代一声就是。平君无法和他说自己母亲是如何如何的一个人,又不能就那样应承下来,已是烦恼了好一会儿。这时得到苏武的回应,她脸上露出放心的神色:“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便和苏武告辞,与那阿穆达一道去了厨房。
苏武往里走,绕过屏风,就看到刘弗陵立在床具旁,低首垂目望着床具上脸色发白,几无唇色的绿衣。他身形高于旁人,这般站在床具前,恰好就将斜对面的窗户光挡住了去,剩下一大片阴影落在绿衣的身上,黑压压的似一床黑色的绸子。
苏武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刘弗陵听到声音,眉梢微微一动,朝他望了一眼。
“她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受伤不醒,倒像是玩累了,顾不得时候倒头就睡过去了。”
苏武视线落在绿衣那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上,心实是一揪,眼里便一热。他忙的别过头去,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来,他说:“她的父亲若是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受了这样的罪,可怎么受得住?”
“小绿衣自小是在父兄手里捧着长大,我记得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回狩猎,她追着一只兔子跑了很远。她的几个哥哥和父亲满山遍野的找,几乎将整座山都翻了过来,照看她的那几个奴婢个个被吊挂在树上,底下架了高高的柴火堆。后来,终于在日落前叫她五哥在后山小树林找着了。若是寻不着,又或是伤着哪里,我倒是信她那几个兄长,真能将火点着。”
苏武叹息:“亏着她毫发无损,那几个奴婢还吃了不少苦头,这一回,真叫他们知道……”
苏武摇摇头,弯腰将那绿衣额头上的头发拨了拨。这不是半天的功夫,他看着她,似都瘦了一整圈。
刘弗陵顺着他的手,视线再度落在李绿衣身上:“怪道她总说她的五哥,想来她的五哥在她眼里是个英雄。”
“虽说个个兄长都宠她,她却是和最小的哥哥更亲近,两人年纪相仿,又总是玩在一块儿,也是自然。”
刘弗陵微抿了唇,低看着她:“她是个爱玩闹的孩子。”
苏武点头:“虽是个孩子心性,心地却是好的。那回若不是她拦着,依照她大哥的意思,那几个奴婢虽能活命,却是留不得的。若是卖了出去,岂不和死一般?她是个好孩子啊!”
刘弗陵沉默着,视线被窗户光折得有些凌乱、凌厉。好一会儿,他手在半空中抬了抬,未伸出去,似只是将手抬起去挡那刺眼的光。然而窗外有花木林立,并无多少直射的光冲进来。苏武侧头看向他,眼里浮起一层担忧,他说:“六郎不若到外间坐一会儿。”
刘弗陵便眼含深意的看了看他,似是笑了,说:“苏翁,有话可直说。”
苏武一怔,定定望了刘弗陵半晌,实无暇去顾忌什么君臣之礼了。他坦白直说道:“绿衣早晚需离开长安,得六郎关怀,她已是大福。”
“大福?”刘弗陵转身往外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苏翁此言,我当惭愧、羞愧。”
“她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苏翁岂是不知?此事绝无善罢甘休之说,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天子脚下。”刘弗陵冷笑出声,“实在不仅可笑,简直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