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税暴涨是好事么?
顾希夷摇头:“不止农税暴涨,因为工商繁茂,各县市税也在暴涨。广州县市税,今年上半年已经收了十二万两银子,当然,这是特例。就以曲江县为例,上半年市税已有两万,加上农税,地方税已有五万两之多。知县和县公局已在明年定下了开办百所蒙学,十所县学,十所医院和十所赡孤院,修百里大道的计划,因为他们明年计划要收到六万两地税。”
众人沉默,从顾希夷这话里,大家都看到了一个不妙的前景。
李肆接过了话头:“现在广东各县,都有税收超入的现象,他们有他们花钱的盘算,可很多事情,也必须由朝廷统一谋划调度,这之间就会有冲突。”
“有人说,直接从富县抽银子出来不好么,这当然不好。不管是农税,还是市税,朝堂都有言在先,不会从地方抽到中央。而且你要去抽富县,以后富县学乖了,能收多的,他都不收,这样事情就掩在了地方,朝堂很难再看清地方。地方和朝堂,始终要保持一致,不能有矛盾,就算有,也要让地方愿意一直亮出来,而不是想办法瞒住朝堂。”
“地方农税市税暴涨,这是一个背景。而我们当前的大麻烦是,地价虽然在降,但地租依旧没动,失地农人依旧是一桩绝大隐患。刚才也说到邓小田案,如何处理都还是小事,要怎样防止更多邓小田出现,这才是朝廷要考虑的大问题。”
“降低地租,不仅稳定地价,也让买田佃种之事利薄下去。这事跟农税暴涨,地方自主之心变强的背景结合起来,要怎么解决,诸位相爷,不必朕再说了吧。”
李肆一番解释,众人恍然,这可真是搂草打兔子的一整套办法!
农税暴涨,并不绝对是好事。这也意味着国家对农人的掌控越来越深,就如之前贤党儒党所担心的那样,一旦朝廷出了昏招,危害也会比以前更烈,所以得给农人留出合适的缓冲空间。
另一个害处还在于,农税都用在地方,从地方角度来说,手中钱多了,自然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干,但很多事又会跟朝廷的布局抵触。到时候富县越富,穷县越穷。
那么问题怎么来消解呢?
办法很简单,减农税呗。
但这简单的办法,背后用意却很深。朝廷不能将农税市税抽到中央,这样会恶化中央和地方的互动,而减农税的话,这其实就是给地方定出了一条花钱的路子,直接花到农人身上。地方虽然农税减少,但毕竟也受惠于这桩政策,而且还因为农人有钱,本地工商也会更兴旺,可以从市税上得到补偿。
另一桩绝大好处是,将减税跟推动降租的行动结合起来,地主降息,国家再降税补贴,两方一同来压低地租。这样比直接单方面压地主降息手段更柔和,见效更快,副作用更少。
顾希夷目光倒是淡然,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官家,做事从来都很贪婪,总是要看能不能一揽子解决其他事。当初他向李肆汇报农税状况时,李肆就在盘算怎么用这事来解决租息问题。
“其实还有桩好处……”
彭先仲开口说破了另一桩奥秘,这降租减息,有一个条件,就是租约必须过契。当然,一厘的契税是跑不掉的。百分之一,对租息收成来说不算什么,双方都能接受。之前在满清时代,不管是买卖地还是佃租,也得找中人担保,佣金可是三厘,也就是百分之三。
契税还是小事,英华朝廷之前只是要田产买卖过契,现在更深了一步,要佃租过契,这是进一步将商业往来把握在手。日后农事定策,就有了更准确的依据。
见不得什么都要收钱的杨冲斗抖着胡子道:“契税还是小事!?上半年田地买卖,可是五厘的契税,光这一桩,国库就收了近两百万银子!”
说起这事,众人都笑开了。上半年地价暴涨,数千万两银子来往,虽然过契的只是整个买卖里的一部分,五厘也只是针对农田买卖,甚至定百分之五这么高的契税,都是为抑制田价的临时举措,但最终的结果是,地价在拿到交趾后才开始回落,而契税则收得无比欢腾。
现在田产买卖的契税已经降到了一厘,可杨冲斗这位儒党,还是觉得朝廷太过贪钱。两百万啊!他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李肆故意推高地价,好从中大捞一把。
李肆无奈地道:“这两百万里,可有不少要用在御史巡道这一项上,杨卿就不要苛责了……”
见皇帝态度端正,杨冲斗也赶紧起身长拜。说真的,就以这般低姿态与臣子相处,虚心纳谏。这样的帝王,何尝不是他们儒士梦寐以求的明君。
李肆接着道:“农税一事,诸位应该明白了,那么就来议这邓小田一案吧。”
再回到这个话题上,众人暂时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