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奕铉果真好几日都不再找她麻烦,锦歌一方面感到庆幸,一方面又觉得担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矛盾。
又这般过了几日,白管家找到她,说是奕铉要见她。
一听奕铉要见自己,心口就忍不住砰砰乱跳起来,同时脑中不自禁浮出上回他发病的样子。
书幽……
那样缱绻深情,又饱含绝决怨恨的呼唤,让她连心弦都为之震颤,莫名觉得害怕,觉得恐惧,觉得悲怆。
站在玄云宫门前,望着门匾上那三个金色大字,她怔怔的,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直到白管家唤她,才骤然回神。
“姑娘为何迟迟不进去?可是身体不适?”
锦歌勉力一笑:“管家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第一次来这里,觉得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主子虽然脾气差点,但也不会无故迁怒于人,姑娘凡事顺着主子的意来,莫要惹他生气便是。”白从好言宽慰道。
顺他的意?这才是最麻烦的,通常情况下,奕铉提出的都是些无理要求,要是为了不惹他生气而事事顺从,那她岂非成了他的傀儡?
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对白从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随后便拾阶而上,大步迈入。
宫殿里很空旷,不似想象中富丽堂皇,走在长长的走道中,金色的地板倒映着逶迤的身形,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回荡在胸腔的心跳声。
奕铉的寝室在宫殿的最尽头,一扇铜金的大门,隔绝了房屋内外两重天地。
站在门前,她再一次发起了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奕铉的发病,而开始生根发芽。
那些她努力想要去忽视的一切,也随之急涌而出,连想要逃跑的后路,都被一一断绝。
“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进来?”门内传来奕铉的声音,虽已不再暗哑,却仍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衰弱而无力。
咬了咬唇,终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很暗,看什么都隐隐绰绰,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绕过一架琉璃幻海屏风,一道金色的鲛纱垂帘将她隔绝在外,垂帘之内,披散着长发的奕铉拥被而坐,半倚在床头,模模糊糊的轮廓,让锦歌不禁想到摇摇欲坠的风中烛火。
真是奇怪,如此强大的人,她怎么会将其与那黯淡无光的烛光相比较,他应该是九天烈日,耀目璀璨,光华万丈才对。
“坐吧。”他淡淡出声,那声音,似乎一出口,就烟消云散。
锦歌依言在帐帘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帘子里面。
看情形,奕铉此刻并没有戴面具,一身普通的雪色长衣,漆发散乱,与平日所见那耀目杨威之感,相差甚远。这般看着,竟令人有种揪心的怜惜之感。
“你……没事吧?”心里这般想着,口中也就不自觉问了出来:“你看着好虚弱的样子,你的病当真如此厉害?”
帘内的人轻咳了两声,“无妨,每个月总会发作一次,只不过这一回严重了些而已。”
她听了更是揪心,“每个月都会发作?”那日看他模样,似乎痛苦至极,光是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要是每个月都发做一回,岂不是生不如死了?
“你担心我?”沉沉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过来,带了一丝轻轻的满足与喜悦,。
“我……”她垂目看着放在膝上的手,在意欲反驳时,临时改口:“我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就是觉得,看到你痛苦,我也很难受。”
“是吗。”他似乎很开心,虽然还是那清单无温的口气,但其中却不乏温软的甜蜜,似在唇齿间掺了蜜糖,让人的心都跟着融化酥软。
气氛好像很不对劲啊!锦歌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裙摆,脑中一片麻乱。
“你坐过来一点。”他轻轻地说,像是怕惊吓了她一般,难得不带丝毫霸道。
这并不是多么无理的要求,想到白管家的叮嘱,她很听话地将椅子朝前挪了挪。
“那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终于提到了这件尴尬之事,既然他这么说,锦歌自然是要附和的:“没关系,我从来都没在意过。”
“呵,没有在意过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没落。
锦歌奇了,她明明是为了他的面子考虑才这么说的,本以为他会非常满意,可那失望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大人乃至情至性之人,将我错认也没什么奇怪的。”
帘内良久没有回应,他身形不动,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塑。
气氛再一次变得奇怪起来,锦歌只好没话找话:“那位……那位书幽,是否就是大人您所说的故人?”
他微微侧过头来,似乎在看着她:“书幽这个名字,你是否觉得熟稔?”
“熟稔?”锦歌仔细想了想,据实道:“说实话,熟不熟稔我不晓得,但我一听大人念这个名字,就莫名其妙脑仁痛……我不是有意冒犯大人,可能……可能是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吧,自己变得非常奇怪,总是会突然头疼,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的气息骤然收敛了,像是在紧张什么一样,“你……你说什么?噩梦?那些噩梦,还没有消失吗?”
不知道他为何会关心自己做噩梦的事情,但有话说总比干瞪眼要好,于是道:“对呀,一天比一天严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轻声咕哝着,却不知,对面帘子内的奕铉脸色瞬间苍白,面若死灰。
“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去修习铸造术,与之有关的一切,也一并停止。”温软的口气不见了,他再次回归到霸道狂妄的样子。
来了来了,无理的要求终于来了!原以为他总算有了点人性,却原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亏她之前还为他担心来着。
“我不答应!”她又气又急,口吻也变得冷硬起来。
他的态度更为冷硬:“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别忘了,莫说是偃阁,就算是整个东洲,也是本祭师说了算!”
“你……”简直无耻!
“出去吧,这件事我会亲自交代白从,你莫要妄想耍小聪明。”
心里那丁点的担忧之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狠狠瞪着帷帐帘半晌,倏而冷笑,转身大步离去。
开门的时候,听到强硬得没有半点转圜余的命令从身后传来:“后日我会亲自为你施法镇邪,你做好准备。”
镇邪?你丫的才需要镇邪呢!
狠狠摔上门,锦歌扬长而去。
想到遭遇的不公无人可诉,锦歌心中一阵难言的悲戚,第一次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心。
在岛上晃了一大圈,欣赏了小半个时辰的月色,又跑去湖边扔了一盏茶功夫的石子,最终发觉无处可去,只好回到锦心阁。
茫茫天地,浩淼无穷,却无一处自己的容身之地,想来颇多惆怅,黯然神伤。
刚回到锦心阁,她前脚踏进房门,后脚就被软禁了。
本以为奕铉身在病中,就算要执行命令,也得等到明天,没想到这么快就给她下马威看。
房屋里里外外全是奕铉的人,明的暗的,拿剑的持枪的,不但如此,生怕她趁人不备偷偷溜走,甚至还在地下和房顶设置了结界,也不知自己是哪辈子修来的这等倒霉福气,竟能得奕铉如此看重。
为今之计,只能等少昊回来了,可就算他回来,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他那么怕奕铉。
好烦好烦,同样生而为人,为什么自己就一定要听他的!
太过分了!
心情不好,睡眠质量也会受到影响,翌日天光大亮,她却依然沉浸在梦境中,困顿不醒。
直到房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穿透帷帐,落在眼皮上面。
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无意识嘟囔着:“别吵,再让我睡会儿,离祭典时间还早,有幻色和雀羽守着,不会错过时辰的……”
静立在榻前的人身形猛地一僵,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怎么会……难道真的无可避免了?”俯下身,温软宽厚的掌心,颤抖着抚过她在日光照耀下晶莹白皙的面庞。
感觉到异样,锦歌不悦地皱皱眉,“唔……少昊,别闹了……我好累……”
少昊……
她在呼唤那个名字。
此刻她梦境中梦到的,究竟是什么?
锦歌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中,她感觉到有什么人似乎正在接近自己,本能地睁开眼,立即对上一双沉寂幽深的眼眸。
怀疑自己还在梦中,这眼睛……与她之前梦到的男子,一模一样呢。
怔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眼前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脸戒备地看向对面之人:“你怎么进来的?”
奕铉轻哼一声,撩袍在榻边坐下:“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有何资格质问本祭师?”
锦歌挪了挪屁股,尽量与他拉开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我要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他拉长语调,隐含危险。
锦歌定了定神,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偃阁,离开你的地盘。”
“想走?没有我的同意,你一辈子也休想离开。”
锦歌死死咬着牙,努力不让恨得发痒的拳头朝对面那人挥去:“当初说好了,你帮我推拒婚事,我以留在你身边为报答,但也仅是留在,你没资格干预我的私事,也没有权利剥夺我的喜好与愿望。”
他蔑然瞥她一眼,语气狂妄冷酷:“就你,也配与我谈条件?这天下诸事,尽皆由我说了算,你区区一介民女,还不是我说如何就如何,你敢违逆于我,后果必然不是你能成承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