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睁开眼睛,小弓一挥,他幸好躲得快,小弓落在旁边的青草上,激起一阵尘土。花溶狠狠看他一眼,又闭上眼睛。金兀术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震,那是满含仇恨的一眼,比跟他厮杀时更加激烈。他满腔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讪讪退回去,远远地坐在一边看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隔着岳鹏举,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他暗叹一声,在跳动的火焰里看她憔悴的面孔。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一直挣扎逃亡,家没了,丈夫没了,儿子也没了……前辈子挣扎在逃亡里,后半辈子挣扎在复仇里。
“花溶,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只听得火苗荜拨的声音,鼻端都是那年腊月二十九的血腥。她听得他的道歉声,觉得无比荒谬。有人处心积虑地害死了你丈夫,让你家破人亡,然后轻描淡写说一句道歉,甚至道歉的目的还是为了换取解药而已——试问你能原谅他么?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刑罚干嘛?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皆然。
她靠着树,一声不吭。每当他开口,心里的仇恨就会加剧一分,赵德基的脸,秦桧、王君华的脸……她慢慢坐正身子,心里燃烧起小小的兴奋:真能先杀了王君华?哪怕是排名最后的敌人,能先杀一个也算一个。
金兀术看着她脸上情不自禁的笑意,心里更是寒冷。自己和她,隔着这堆仇恨的熊熊大火,一靠近,便会被烧得粉身碎骨。
四太子府。
一开春,就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疫病。这病先是从马开始,然后扩展到人身上,小孩子最先遭殃,四太子的一个庶生的儿子和小伙伴外出玩耍,饮凉水过度,得了痢疾,一病而亡。大家起初不以为意,但后来,这场疫病扩大,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管家才意识到不妙,在府里大肆彻查。最初,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耶律观音身上,但此时,她早已被发配到牧场,根本近不了府邸大门。而与此同时,其他几名贵族的家里也传出小规模的疫病,一同玩耍过的孩子们都一个个地病死。春天本来是疫病发作的高峰期,众人见此,也无可奈何,只有那些侍妾们呼天抢地一番,但女真人对生死看得并不太重,哭了一场后,掩埋了孩子,便又如常饮食嬉戏。
如此月余,大家便商量着按照往年的习性随四太子到燕京避暑。众人在惶惶不安里等待指示,四太子却偏偏毫无音讯,所幸小陆文龙天天随武乞迈等人外出打猎,少有在家,疫病一发生,立刻隔离开来,侥幸躲过了这一劫。武乞迈为防不测,便自作主张提早着手率领一众家眷往燕京郊外几十里的度假地赶去。
正是金莲花盛开的季节,和女真的白山黑水迥异,这片昔日辽国的大草原百花盛开,一望无垠,远远看去,只见各种牛羊麋鹿在草原上奔跑跳跃,如一幅流动的绿色画卷。
女真贵族们虽然对这样的美景已经见惯不惊,但还是忍不住欣喜,女眷们手拉手到湖边采摘金莲花戴在头上,临水照花,互相夸赞对方的容颜。
远远地,两匹快马停下。
花溶看着前面无限的风光,驻足不前。
金兀术也勒马看着她。
“花溶……”
他一开口,立刻被打断,花溶冷冷说:“王君华到了么?”
金兀术这些日子,得她第一次开口,惊喜说:“按照行程推断,估计还得半个月后才能到达。”王君华养尊处优,自然不会像他们这样一日千里亡命赶路,因此远远地落在了二人之后。
“金兀术,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
他苦笑一声:“这个时候,我还能耍什么花样?”
“那好,等她到了你通知我。”
“你要去哪里?”
“我到时自然会跟你联系。”
“但你一介女子,这里人生地不熟……”金兀术看她的眼神,说不下去,转口说:“文龙也来了,你难道不想见他一面?”
小陆文龙的可爱模样浮现在眼前,拿着双木枪活泼地跑来跑去大声叫“妈妈”——陆文龙,何尝不是自己的儿子?匆匆数年,他应该是一个半大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