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婆婆抿着唇,一言不发。早在六年前就落光了所有牙齿的老妪,连面容上的不屑之色都比旁侧的范门当家要强上许多——她已然把眼前这个大头娃娃当成了傻孩,甚至懒得将腹中的讥讽之语送出口来。
“哦——”
出乎意料的是,老爷子竟然还真的对沈大头这无稽之举作出了回应。
“老婆子……这娃娃说的,大概是一直抱着那个破盆子的酸腐老头。”
老妪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云里雾里,没能立时三刻地就将年轻时候的所有活计回想起来:“哪个酸老头?胡子拖到地上去的那个红脸公?”
“不不不……那个是拿青龙偃月大刀的关公。”
“头胖腰胖、还拿着书卷竹简的那个老书生?”
“那个应该不姓沈……约莫是姓孔的。”
“站着坐着躺着都要敞开了衣襟的那个大耳朵爱笑老头?”
“……这娃娃都说了自己不是弥勒佛。”
“我肯定没有刻过抱着大盆子的傻老头,你自己想去。”不肯承认自己老得都快成了糊涂鬼,余家婆婆当机立断,将回忆往昔这种重担成功抛回给了老伴。
沈大头被这老两口的一唱一和逼得快有了内伤,听到这里终于溃不成军,几乎是哭喊着为自己作了最后一句无力的辩解:“不是大盆破盆……是聚宝盆啊聚宝盆!”
“对对对,那小破盆子是叫这个名。”比起老伴来,多少要对后辈宽容一些的老爷子赶紧出言应和着,“聚宝盆嘛……当时冀州城里也有好多商家,拿着那老头的画像来,让我们给雕几个神像……诶,那老头姓什么来着?”
大头的侏儒只觉得在嗓子眼吊了半天的那口气往背脊上一冲,差点把自己倒翻下了供桌。
“哎呀好了好了,午时都快过了,不管你这娃娃姓什么,都不管我们老两口的事……快快快,赶紧把前几天小房东给咱们备下的细香找过来。”
老妪侧眼瞥了眼天光,急得都快跳起了身来,赶紧扯着老头子的衣袖、喊着让老伴去完成最后一项准备。
“你这双老眼,再不去让王老看看,不出今年都得成了摆设。”老爷子气定神闲地举起手,六支细香不正好好地握在他的指间?
两位老人家压根没将柳谦君与范门当家当成外人,自顾自地在双手间捏好了三支线香,朝着依旧抱着神龛、神色颓然的沈大头恭恭谨谨地躬身礼拜。
“余家无用老儿两名,恳请财神爷高抬贵手,不要让我们老来遭了横祸。”只想着赶紧结束了这场初二大礼的老爷子,大声念叨着这所托非人的祝祷之语。
余家婆婆瞪了老伴一眼,还是无奈不已地和老头子一起躬下了身。
“望弥勒佛老爷保佑,不让这满屋的石雕再跑掉任何一个。”
被范门当家打击了数百年都依旧欢脱不已的沈大头,连一战的机会都未得到,就败在了这两位凡世的石匠老人家手下,万般不情愿地成了……弥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