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系重大!”离心,诡秘地勾起了一抹魅惑的笑颜。他的眼瞳,直视着凰盈冰那火红的眸子,闪烁了一道诡异无常的红光。这般媚人的光,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似乎一瞬之间就能轻易地望穿人的心扉,勾取他们隐藏最深的心思与灵魂。
凰盈冰静静地注视着这双魅人的瞳眸。许久过后,却依然无恙。她轻启双唇,淡淡地说道:“你的媚术,对无情之人也有用吗?”
离心眼皮微颤,稍稍愣了一愣,更凝紧了瞳眸一分。半晌过后,轻抚着凰盈冰那火红的发丝,沉沉地喟叹:“真是可惜了,如此美丽的凤凰……”
凰盈冰冷淡地接话道:“这话,对于血凤凰来说,毫无意义!”
“为何?”离心眉宇微蹙,正色问道。
凰盈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离心启口,欲说些什么。这时,他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团挟着雷光的巨大火球,凶猛地冲其飞撞而来。离心惊觉,速将凰盈冰护在了怀中,一边自手心迸射出了一股气势与之相当的妖火,一边飞退到边上。两股火团,在空中激烈碰撞,相互摩擦,抵触了好半天,方才消散开去。
离心见了这情形,不觉眉头一皱,露出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他低眼看了看臂弯之中的凰盈冰,正见她的倦容已然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冷眼望着来人。离心心窍玲珑,见此,隐隐之中自然了悟了些事情。但他不动声色,瞟向来者,冷笑道:“你们俩,攻击我也就罢了,怎就不怕误伤了自己的亲族?照此看来,这血凤凰的命,还真没被你们看在眼里呢!”
凤夕闻言,飞快地瞄了凰盈冰的神情一眼之后,怒视离心,道:“妖狐,你上这儿来作甚?”
离心轻笑,捧起了凰盈冰的手,在自己的唇边,细致地温存了一番,道:“血凤凰重伤,我作为她的故人,理应来此探望。有何不妥?”
凤夕与龙恬,望见了这一幕,大不悦,怒道:“你放开她!”
离心坏笑,更近地将凰盈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甚至于在她的额上轻轻地烙下一吻,视线不瞟那两人一下,却深情款款地望着凰盈冰,说道:“为何要放?这等美丽的凤凰,你们天界之人不稀罕,我却追逐了整整千余年,甚至更久,喜欢得紧呢!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捧在手心里好好地疼爱一番,怎是你说放就放的呢?”
“淫兽!”龙恬瞄准了离心的俊容,猛地击了一道凌厉的电光,“我让你放开她!”
离心不屑地一笑,偏过头去,笔直的电光不伤其分毫,却直逼其背后的梧桐树而去。淡漠的凰盈冰,此时忽然有了动静。她急切地挣出了离心的怀抱,一闪身,先电光一步,拦在了树前,衣袂一扬,手刀起落之间,电光无踪。
烟尘散尽。梧桐树惊颤地抖了一抖,倏忽之间,化作了一个年幼孩童的形象。这孩子,泪眼汪汪的,惊怕地抓着凰盈冰的衣角,躲进了她的怀里,吓得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凰盈冰轻柔地抚mo着她的脑袋,扫视了三人一眼,神色愈加冰冷。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来,这情绪宛如死水一般死寂了近千万年的凰盈冰,此番竟当真动怒了。
“你们要斗气动武,敬请上别处去!这里是栖凤谷,我的驻地。容不得尔等妄自撒泼!”
三人讶然。他们尚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凰盈冰。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好奇。看了看埋在凰盈冰怀里的小女孩,奇道:“梧桐树精?”
凰盈冰弯下身去,抱起了小女孩,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对离心,却冷冷地掷出一言:“玩够了,就回去!天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后花园!”而后,她横了凤夕、龙恬一眼,旋身,即往竹林深处走去。
“玩?血凤凰,你当真就只将我的话视作玩笑吗?”
凰盈冰置若罔闻,渐行渐远。望着这火红的身影,离心大不悦地凝紧了眉眼。好看的瞳眸,阴沉得很,也慑人得很,就如燃了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一般。
凤夕与龙恬,默默地目送凰盈冰走远,遂盯着离心,沉声问道:“九尾妖狐,现在总该说了吧!你到底上这儿来做什么?”
离心用眼角瞟了他俩一眼,发问:“你们又来此作甚?嘲笑她,还是讥讽她?”
“妖孽,你胡说些什么?”
“又或者……是来质问她的?”
他们的脸色,倏然有变。
离心更是冷笑,道:“果然如此。你们天庭果然是怀疑血凤凰通敌叛乱了!所以,血凤凰才如此轻生……原来,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龙恬正色说道:“冰儿若是无罪,天庭自会还她公道。与你妖族无关!”
“公道?”离心更轻蔑地看待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试问,血凤凰又何以会在这偏僻之处独居了整整五千年?”
凤夕身子倏然一震,痛苦地埋下头,紧抿着唇。龙恬亦沉寂了下来。离心见了,目泛寒光。他说道:“你们心虚,不敢作答。那不如……就由我来费点口舌,替你们说了罢!”用一种冰冷至极点的声调,“因为,五千年前的你们认定了一件事:生来便被人认作不祥的血凤凰,嫉妒那善歌善舞、在天界人望甚高的凰柔,故使出了奸计,召唤地界的妖魔,攻击天之南,欲致凰柔伤残,使其再也歌舞不得。而当年的事实,恰恰是我等妖族伤害了凰柔的一侧臂膀,致其几日无法歌舞。所以,据此情状,整个天庭更加笃定了这一看法,不但定了血凤凰的罪,甚至将她贬出了凤凰神族,发配到这边鄙之地。五千年,血凤凰愈加孤苦。我猜测得不错吧,青龙神族的族长,还有……凤凰神族的大公子?”
龙恬闻言至此,不由拧紧了眉头。而凤夕,则咬紧了牙,愈加痛苦。离心不作停歇,继续说道:“当时,我率手下妖众侵袭这天界之南,的确是为了血凤凰。这点,并不假。但,殊不知,我等前来此处,其实并非来助她,却是要来杀她,只为宣泄我妖族受创之仇,以及上任妖王被弑之恨。伤了你们的凰柔,那纯属偶然之中的偶然。不过,也多亏了凰柔受了伤,这才让强大的血凤凰分了心神,露出了破绽。”说着,他眉角轻挑,愈加轻蔑地看着二人,“你们或许至今还不知道吧?当时的血凤凰,在与我打斗的时候,为了保护你们最是心疼的凰柔逃生,竟硬生生地让我手下的一干妖畜夺去了她的一只手。想来,若不是她的凤凰血浓厚,得以重生臂膀,恐怕……她从此都将是独翼凤凰!”
“怎么可能?这……这样的事……”
龙凤两人,闻之,脸色煞白。他们惊愣地呆立在那儿,两眼失神地,瞪大着。浑身,惊颤不已。
“凰柔的灼伤,与血凤凰的断臂,孰轻孰重,你们应该能分得清楚吧?不过,若我猜得不错,血凤凰定是没将自己断臂一事与你们说明吧。毕竟,看着那重生了的臂膀,你们是断然不会相信的。想来,即便是说了,也只能被你们视作诡辩。”离心蔑视他们,“你们凤凰神族,乃至整个天界,真是……彻彻底底地冤枉了她!事到如今,你们难道还依然认为,是你们当初对她从轻发落了?”他鄙夷地哼了一声,“殊不知,这五千年来,其实是她周全了你们的性命。若没有了她的守护,这因沾不得血腥而不能与妖魔战斗的瑞兽凤凰,还有这天界之南,早该在我妖族的一次次侵袭下,灰飞烟灭了!”
“既有此事,天帝岂会不知?”尚有言语知觉的龙恬,说道。那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沉。
“正因为天帝知道,所以,血凤凰才得以保全性命。难道不是吗?”离心说道,“凰柔下到地界来的时候,曾经提起过,五千年前,你们天庭诸神曾群起请示天帝,意欲将血之凤凰捆缚诛仙台。可有此事?”勿需他们答话,离心便已从他们那神情的凝重,感知出了真实,“试想,若非天帝知情,你们的落井下石,岂不是早已让她魂飞魄散了?”见紧捂着心胸,已然万分悲恸的凤夕,他冷笑,“凤大公子,我还曾听说,你从前曾向那生来便无人疼爱的异母妹妹允诺过,今后若有事端,你必助之渡难。有这回事吗?”
凤夕像是被人刺中了痛处,陡然一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颤颤地支撑着身子,握紧了拳,手指深深地嵌入了草皮。双眼,潮红潮红的。
离心适可而止。他冷冷地抛下了两句话,转身,隐了形体,乘风,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天界。
“其实,你与任何人无异,只是将她推入绝境的祸首之一!在凰柔与血凤凰之间,天界选择的,永远都是那会变真身、能歌善舞的凰柔,而抛弃的,也永远都是那只为了守护你们,才不得已沾血的凤凰……终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
离心走后,凤夕的身子,惊颤地越来越厉害。他痛极了地,抱着头,咬着唇,欲强忍着泪水,却无能为力。他低喃着:“她的脾气,我知道;她的性情,我也了解……她即便是受了委屈,受了人家的冤枉,也从不吭声,从不懂得为自己声辩。这点,从小到大,我见得多了,我十分清楚的!她有多么地善良、大度,我也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的!所以,我想要保护她,我曾下定了决心要爱护她的!但是……但是,当她那次真的来找我为之辩护的时候,我却也和其他人一样,竟然……竟然那么大声地去质问她……最后的最后,直到她被人赶出了家,直到柔儿对我说出了当时的真相之前,我都没能拉她一把……”他悔恨地流泪,“我怎能这样……”
龙恬,作为曾奉命与血凤凰共事灭妖的伙伴,在那漫长的相处时光中,他始终怀抱着一丝无助于现实的同情,和怜悯。这时,在他的脑海之中,不停地重现着那始终孤独、寂寞的身影。仰望着苍茫了的天空,心中空落落的,好生苍凉。
末了,他低低地喃道:“悔恨的,终将是我们……吗?”
美丽的仙界,在光明的最南端,那竹林深处,光线晦暗的地方,有一间用梧桐木建筑而成的小屋。屋外,小小的庭院里,一汪醴泉,静悄悄地流淌在白玉石所堆砌而成的池中。清澈的泉水,像一面镜子,奇幻地演绎着竹林外所发生的一切。
凰盈冰斜坐在白玉石上,静静地观望着,面无表情,甚至连眼波也不曾盈动过。冷漠如常。
“主子,该吃饭了!”冰然捧着一尊盛满竹实的小鼎,走到凰盈冰面前。见其没有反应,她却不再叫唤,也望向了水面,与凰盈冰一同,静静地,观摩着林外两人的一言一行。
风过。飘来了竹子的清香,也撩乱了水面。当一圈圈的波纹渐渐地荡平,林外的两人,已经不在那处了。冰然这时又将小鼎捧到了凰盈冰面前,看着她拣起了一颗竹实,细细地嚼着。
“主子,事到如今,对五千年前的往事,您仍旧介怀吗?”
凰盈冰掬起了几滴醴泉,抿进口中,望着水面上的倒影,回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无关痛痒!”
冰然稍显得有些犹疑,又问道:“那些事,他们都知道了。这样……好吗?”
“有何不好?”
“主子您不是一直瞒着,不想让他们知道吗?”
“无妨。”凰盈冰淡淡地说道:“真实,本来就是让人发掘的……不管是现在,抑或是将来,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
“他们会活下去的。”凰盈冰说道,“再怎么悔恨,再怎么痛苦,他们都必须活下去。我不会让他们轻易死去的!”
“主子……”
“整个天界,上至天帝,下及诸神,千年,万年,我期盼着他们的永生。带着无法释怀的悔恨,带着悔不当初的痛苦,虽生犹死,生不如死……我的怨恨,还有这亿万年来历任血凤凰的怨恨,他们非尝不可!”
冰然微微一颤,黯然神伤地埋下头去,看着手中的鼎,静默不言。凰盈冰回望她,抚mo着她的脑袋,问道:“觉得我太残酷了,是吗?”
冰然抬眼,注视着凰盈冰。将鼎放在了白玉池的边上,噙着泪水,摇着头,扑入凰盈冰的怀里,喑哑地说道:“怪不得主子!是他们太残忍了!亿万年来,整个天界,对待历任的血凤凰……都太严酷了……”
凰盈冰舒缓了面部的表情,好似露出了一抹恬静的微笑,道:“真难得呢!在这样冰冷的天界,竟还会有人替血凤凰说话……我的先辈们,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微笑渐渐地转淡,却并未完全消失。她低低地叹息:“只可惜,她们早已魂魄散尽,再不可能了……”叹毕,她静了好一阵子,忽轻轻地叫唤着冰然,说道:“冰然,有一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并且发誓,永不反悔!可以吗?”
冰然抬起头来,睁着那双炯炯的大眼睛,盯着凰盈冰看,用她那稚嫩的童声,说道:“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冰然能做得到……”
凰盈冰的神情,愈加轻松。她说道:“如果有那么一日,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离开这天界,到下界去生活……永生永世,再不要回来……”
冰然心中一跳,吓坏了地扯着凰盈冰的衣袂,急道:“主子在说什么呢?什么‘不在了’?冰然不要!冰然要主子好好的……”
凰盈冰任冰然晃着自己,不作声响。久而,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掩住了冰然的嘴,说道:“冰然听话!”见她泪水哗哗地流着,却怕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凰盈冰眼波一闪,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拭着她的泪,轻叹了一声,说道:“算了。就当我没说罢……”
冰然仍是心有余悸地紧抓着凰盈冰的手,问道:“主子,您不会抛下冰然不管的,是吗?”
凰盈冰凝望着冰然,嘴角浅浅地浮起,却,静而不言。
之后,数日。
天界,仍如平常那样,静谧。只是,期间仍常有些大小妖魔前来骚扰。这些妖魔,多半修炼有千余年了。他们为了吸收仙界四处充溢着的灵气而来,只因耐不住那枯燥、乏味的修炼,只为能寻求一条得道成仙的捷径。亿万年了,这些莽撞的妖鬼,前仆后继地,冲撞着天庭,就如在完成一项艰巨的,耗尽世代却仍未成功的事业一般。
凰盈冰,娴静地倚靠着梧桐树,仰着头,看着那些好不容易进入天庭来,却未能多游荡几时的妖鬼,正一个个地,在西北两方神族的攻击下,灰飞烟灭。麻木不仁。
“主子,今日的妖怪,还真是不少呢!”梧桐树的叶子,在清风中,沙沙作响。
“说得是呢……”凰盈冰望着那分散于天空各处的百来只妖鬼,淡淡地说道,“不过,与往日比起来,这些还是算少了……”
梧桐树的枝叶,轻轻地颤了一颤,传来空灵的呢喃:“是……吗?”童声顿了一顿,“可是,主子,除了前些日子的天地大战,冰然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妖鬼……”
凰盈冰反手抚了抚梧桐树干,凤眸中含露着浅浅的笑意,说道:“凤凰杀妖,对你来说,绝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梧桐树的枝叶,幽幽地耷拉在了凰盈冰的肩上,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她的脸颊。童声,隐隐间,藏着一丝呜咽,道:“主子……辛苦了!”
凰盈冰笑意愈深。
“主子,这些妖怪……您放任不管吗?”
凰盈冰回看天际,北玄武、西白虎,正分头收拾着四处逃窜的鬼怪。她说道:“没必要了。”
“尽管是天帝吩咐的,但这两方神族,恐怕又会对主子您不满了……”
“无所谓。”杂碎妖怪基本被扫荡干净了。玄武、白虎,果不其然,站立于高空之上,冷冷地瞟了悠闲乘凉的凰盈冰一眼,掉头便走。凰盈冰目送着他们离开,低低地喃着:“反正都是一样的……”
待他们走远,梧桐树抖擞了身形,化作了女孩的模样。她扶着凰盈冰倚倒在自己的膝上,关切地问道:“主子,累了吗?”
凰盈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养神。冰然轻轻地捧着凰盈冰的脸颊,低头凝视着她面容上那道未愈的划伤,说道:“主子的伤,这次……恢复得真慢哪!”
“还算好了。若没有妖狐的包扎,恐怕愈合得更慢……”
冰然的手指,微微地抖了一抖,声音愈来愈小,道:“主子,您都知道了?”见凰盈冰没作应答,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主子,冰然瞒着您,您不高兴了吗?”
“这点小事,何至于动气?”凰盈冰侧了侧身子,更舒适地躺着,“冰然,你的胆子,太小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在沉思的冰然,终于启口问道:“主子,您觉得……这些日子的妖怪,之所以来袭得如此之少,如此之弱,会不会是那妖狐哥哥的关系呢?为了给您解围,为了让您不再耗费体力……”冰然聪慧。她心知自己的话,有悖于天庭那森严的法度,甚至还有可能给凰盈冰徒增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生怕隔墙有耳。
凰盈冰静了半晌,却只是慵懒地回应:“或许吧……”